时诩的话宛如一束曙光照进景聆心里,太过在意,太过迫切反而会让人痛失思考的能力。时诩说得不错,既然没有希望,那就试着去寻找希望,说不定在大魏,真的会有不为人知的医者在呢?
景聆抿了抿唇,犹豫着问田密道:“田大夫,我爹这样,还有多久?”
田密思忖片刻,说:“少则七日,多则半月。”
景聆闻言,心里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一样难受,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闭了闭眼,道:“知道了。”
景聆当即唤来了折柳,下发寻医的请求到各州县,并把治愈的报酬设为五十金。
消息传入宫中,贺迁也下派了御医入府诊治,却都无功而返,之后太后也来看了景啸几次,但也只是抱着景聆痛哭流涕。
时间一晃七日,景聆这几日吃不好也睡不好,天还没亮就守到了景啸床前,听着他的呼吸声,若是景啸的呼吸声微弱了一些,她便颤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生怕景啸就这么去了。
天亮后,时诩端了早饭进来摆在桌上,他道:“吃点东西吧,这几日你都瘦了。”
景聆连头也没有回,她道:“你先吃吧,我再盯会儿。”
时诩缓缓走近景聆,坐在她旁边,柔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说这样的话,我已经吃过了,你快去吃吧,我替你看着。”
景聆缓缓抬眸,眼里还蒙着一层水雾。
“去吧。”时诩轻声道。
“嗯……”景聆轻轻点头,起身朝桌旁走去。
景聆其实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坐到凳子上夹起面条就往嘴里塞,她感觉自己此刻的吃相一定非常难看,但她也是真的很饿。
几口面下肚,饿感少了,可景聆顿时又感觉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恶心感,她皱了皱眉,自己最近似乎一吃太腻了东西,就胸闷想吐。
景聆捂着胸口,丢掉了筷子,抱着一旁的痰盂就吐了起来。
“呕……”
时诩连忙转身,给景聆顺着背,急切道:“你怎么了?”
景聆一边摇头一边吐,根本没有空隙说话。直到这一番倒腾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景聆肚子里才舒服了一些。
景聆从时诩手里接过帕子擦嘴,道:“无事,只是觉得那面里的油太多了,有点恶心……”
时诩朝面汤里看了一眼,佐料都是放的正常的,他更加感到奇怪,便道:“厨房里有粥,我去给你称碗来,待会儿若是田大夫来了,让他来给你看看。”
景聆虚弱地应了一声,起身去喝茶。
景聆回到景啸床前坐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正常,这都月底了,自己这个月的月事都还没来。
景聆低下脑袋,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捂上了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也悄悄握紧。
坐了一会儿后,端着粥的时诩和田密同时进了房门,想来时诩是已经在路上跟田密说了自己的症状,田密一进来就对景聆道:“听闻夫人身体不适,我给您把把脉。”
景聆起身坐到桌旁,手搁在软垫上,道:“那就劳烦田大夫了。”
田密隔着丝帕在景聆腕间诊脉,景聆望着田密紧锁的眉头,自己心里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田密的神色倏然放松,他点了点头,将帕巾收起,望向景聆的脸上涌现出了一丝笑意,他道:“看夫人这脉象,是喜脉无疑啊。”
时诩一瞬间愣在了原地:“啊?”
而景聆或许是因为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脸上看上去倒是不起涟漪,只将手轻轻覆在了肚子上。
她有孩子了,她居然在这时候怀上了个孩子……
田密以为时诩是怀疑自己的医术,再次道:“侯爷,我田密行医数十年,在喜脉上从未有过误诊,夫人是千真万确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时诩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景聆,脑子里缓了好久都没有缓过来。
时诩慢慢走近景聆,指着自己说:“意思是说,我要做爹了?”
“是啊!”田密大喜道。
“我要做爹了……”时诩自言自语地说着,唇角渐渐扬了起来,他笑着牵起景聆的手,小心翼翼地朝她的肚子上碰了碰,身体上的各个感官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时诩感觉很神奇,此时此刻,景聆的肚子里居然正在孕育着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时诩捧起景聆的脸吻向了她的眉心,他轻轻道:“我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景聆微抬着头,淡笑道:“你早该想到的。”
时诩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早知道景聆已经有了身孕,前几天在南苑的时候,自己就不应该……
时诩心里觉得羞愧,便坐了下来端起粥碗,捏着勺子在粥里搅了搅,道:“你胃里好些了没?吃点粥吧。”
时诩说着就把勺子递到了景聆唇边,景聆轻揉着肚子,张开了嘴。
虽说有了孩子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景聆想到如今还卧病在床的景啸,心里依旧堵得慌。
景聆怀孕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宫中,太后与皇上赏赐了不少补品到武安侯府。而另一个好消息也在此刻传入了盛安,据说在奉州一带有位姓蒋的神医,曾经治愈过中风之症,景聆当即将他请来了盛安。
两日后,蒋神医进入了府中,给景啸诊脉。
景聆紧张地站在一旁,一只手被时诩抓在手中安抚,耳畔传来时诩的软声细语:“会没事的……”
过了少顷,蒋神医拧着下摆起身,景聆见状连忙上前。
“大夫,我爹他……”
蒋神医紧抿着唇,面色凝重,愁眉不展。
景聆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又期待蒋神医开口说话,又怕他说出的话更令人失望。
“大夫?”
蒋神医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摇头道:“真的是抱歉了,如果将军只是有中风这一种病的话,是有治愈的可能的,但他之前中过别的毒,那不知名的毒物伤了将军的根本,又侵入了他的血液当中,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景聆顿时鼻子一酸,滚热在顷刻间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泪珠流下脸颊,凝聚在下颌变得冰冷。
景聆唇角微动,用手拂去了下巴处的泪渍。
于自己而言,景啸就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可自己为什么还会因为他而落泪?
她想不通。
景聆垂下眼眸,故作冷静道:“我知道了,大夫来一次不容易,管家,带蒋大夫去吃点东西。”
屋内的人离去后,便只剩下景聆和时诩。
时诩扶着景聆到一旁坐下,用帕子沾着景聆眼角的泪渍,看着现在的景聆,时诩想到了当年失去父亲的自己。
“别难过了……”时诩僵硬开口。
景聆摇着头,躲过了时诩的手,她道:“我没事,我与我父亲的感情不深,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过。只是……我以为他会活很久的……”
时诩收起手帕,手轻轻覆在了景聆的背部,将她抱入怀中。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抚景聆,便在她耳旁哼着抒情的小调。
景聆这几日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有时候根本就是睡不着,便围在景啸床前守夜。因此时诩在她耳边轻轻一哼,景聆便觉得倦意袭上了心头。
落日沉入山海,暮色收敛,夜幕降临。
景聆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时诩抱回了疏雨阁。
疏雨阁离前院隔得远,景聆一点都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心里便觉得不踏实,立马下床穿衣,赶去了西内院。
景啸的寝房中一切如常,田密和时诩围在景啸床前,管家站在一旁伺候;而景啸也跟往常一样,睁着眼睛四处张望,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偶尔又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景聆上前问田密道:“怎么样了?”
田密越过景聆看着时诩,顿了顿道:“夫人,将军这些日子停了药,我刚刚给将军切脉,发现毒素又在蔓延了,而且今天下午……”
田密抿了抿唇,不愿再说。
“今天下午怎么了?”景聆平静地问他,“不用担心我会动了胎气什么的,我好得很。”
“是……”田密低了低头,继续道:“今天下午,将军又咯血了,而且,那血的颜色接近黑色。”
景聆微垂的眸子睁了一下,眉头微皱:“我知道了,田大夫辛苦了。”
田密面色沮丧,他道:“没能帮上忙,田某心里很愧疚。”
景聆轻轻摇头,望向躺在在床上乱动的景啸,她道:“田大夫是医者,又不是神仙,怎么能事事料到?”
景聆盯着景啸,忽然与景啸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景啸突然皱起了眉头,后背拼命地想要往上昂起,被子下的手也往上抬着。
景聆顿时感觉看到了一线生机,连忙走上前去,握住景啸被子下面的手,唤道:“爹。”
“啊……”景啸吃力地张着嘴,浑浊的眼睛里倏然涌出了一汪湖水,他的嘴一张一合,喉咙里发出了像是在叫着谁的声音,但景聆却听不清。
“他说了什么?”景聆问身旁的时诩。
时诩也没有听见:“我不知道。”
景聆能感受到景啸抓着自己的手在握紧,她又道:“爹,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景啸再次开了口,景聆也将耳朵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