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闭合,诸事不顺,季青拖着伤躯,一路奔回求援。
他一面想着庄曼的所做所言,一面懊悔没有决心拦下以身涉险的祁凤,以及当时不听劝阻的自己。
慌乱之间,季青脑中猛然闪过一道金光,逼得他呕出一口血来,他张大双眼,捂着胸口喘气,极其不稳的灵息,竟让他混乱中添了一刻清明。
不对!我得去红花谷!
不知为何,他乍然醒悟,这般想着,当即就送出一只余音小鹤,自己则是换了线路往南,循着那灵气充沛的平和之地而去。
小鹤飞回了醉流霞,而落英岛上,二人甫碰面,就被对方惊到。
司宸不过在此地调息数日,不仅此前的内伤悉数痊愈,自身灵力亦愈加精进,修得容光焕发的,一眼便瞧出来他身上的仙灵之姿!
季青衣裳染血,伤上加伤,中招之处魔气不散。司宸连忙运气询问,要替他疗伤,对方却打断道:“师妹出事了。”
短短五字,却听得他胸口一紧。
“怎会如此?”司宸愣住,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怒道,“难道老板娘真的与魔族沆瀣一气,要置我们于死地?”
季青摇头,“她有自己的苦衷,此番前往善见城,实在是我们大意了!十二律……一直都在保留实力,他们远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强上太多!”
司宸冷哼一声,捏起拳猛然锤在棺板上,恨道:“那我们能做什么?等死,还是等师妹死在他们手中!”
“师妹不会死的。”
“侯少商说过,他们要取三样东西,这其中一样应是与师妹或是蓉姑娘有关……但他们迟迟未动手,肯定是还在等什么。”
司宸想起那次与侯少商的交锋,他确实有这样提过一嘴,加上他对戚蓉的诸多怪异举动,倒也是有迹可循。
“所以他们想要什么?”
“师妹的栖梧,其他不知。”季青垂下眼眸,落在身旁这副朱漆棺上,略显可惜地说道:“还有谢兄弟,亦是魔族之人。”
司宸啧了一记,嘲讽道:“那还护他做什么?我们立刻兵分两路,师兄前往云仙台求援,我回醉流霞;既然他们已经出手了,那下一步定会冲着蓉姐去的。”
季青一脸担忧,赞同地点点头,道:“不管如何,谢兄弟帮过我们,还是速将此地用青阳玄真阵封锁,也算……给师妹一个交代。”
司宸极其不乐意,为了不再耗费时间,他答应了下来,玄真金阵缓缓落下,将朱漆棺四周笼进一片金芒之中。
而他边在手中结印,边忍不住嘟嘟囔囔:“这小子跟我们青阳山有什么关系?他化魔族,竟能在师妹这里受到优待?”
司宸的声音像拂过湖面的风,带起丝丝涟漪,吹散重重迷雾,顿时叫人清醒过来。
“或许真的有……”季青转头望向司宸,一脸费解地说着,“有人在谢斋身上,施下了一道青阳秘法,我们几人一路走来,却无人察觉。”
“此法失传多年,如今二度再现,关联者一个是师妹,另一个竟是他,这真的是巧合吗?”
司宸心中大骇,面上神情莫测,嘴上却强行打趣道:“不是吧,大师兄,你犯不着与我开这种玩笑。”
人是含蓄又中庸的种族,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却总是希望借由他人之口来确认,就好像那样,自己在接受的时候,就能好过多少似的。
谢斋整个人愣在原地,一声不吭地垂下眼,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公孙落羽好像言尽于此,可谢斋想,自己应该追问些什么,或者强挟她将自己放出去,然而他一瞬恍惚,心中想的竟是:错了,我又做错了。
裴徵看不明白,只下意识地补充道:“十二会将人保住。”
谢斋抬起眼看他,指节捏得泛白,而后合起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说的没错,但我要真是伯鸾,动她的账,日后我定会一一讨回。”
他回复的是公孙,目光却停在裴徵身上。
公孙落羽看了眼剑拔弩张的两人,轻声说道:“殿下自然是殿下,只不过动她的人,可不仅仅是宫翎。”
“我在乎?”谢斋冷笑一声,面上竟透出一股阴狠杀气,“我若为魔,就是为她杀尽天下又如何!”
公孙落羽颇感兴趣地打量谢斋,眼中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无奈地摇头叹息,道:“沈姑娘的尸身,殿下可是亲自用天魔血灌养了多年,说一句‘心血’也不为过,又怎会不在乎呢?”
谢斋凝眉不悦:“她是谁?”
“难破城的二小姐,沈卿云。”
公孙落羽不紧不慢地说道,“当年此城因收留狂花殿下,遭逢破城之变;殿下自魔剑破封后,我与裴徵寻殿下而去,再回城中之时,却不想整座城的人都已惨遭屠戮。难破之城,一夕之间,竟化为了一座死城。”
“殿下的魂灵当时方回归躯体,魔能受限,却仍旧一意孤行,将沈姑娘的尸身保存了下来。”
谢斋眉头紧锁,满目不解地看向公孙落羽,仿佛在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后就听她说:“因为殿下说,您恩怨分明,无论谁欠谁的,这血债,日后定是要血偿。”
裴徵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二人交谈,三言两语,你来我往的,便听出来一个大概,他又似想到一些琐事,蹙起眉,面色沉沉。
“她是宫翎,也是沈卿云,殿下就算想惩治,怕也是无从下手。”
公孙落羽侃侃而谈,转过脸对裴徵道,“既然不愿再畏手畏脚地做事,那你们便去醉流霞,将戚蓉擒回。”
“……凫徯果真在那个人族身上。”裴徵这才确信无疑,可看见谢斋迷惑的神情时,他又心生猜疑。
真魔十二律,原是赢祸为破开魔世通道所招揽的魔之大能,其中不乏因天魔血而重获新生的死囚罪犯。他们随赢祸征战,骨血里烙刻下的信念,是唯一且坚不可摧的东西。
而残响之所以称作残响,只因如今剩下的、宛若一盘散沙的他们,虽仍为重启魔世而凝聚在一起,但到底是人各有心,心各有志。
公孙落羽从不主动在他们面前提及伯鸾的计划,眼下亦同样毫不忌讳地在他面前,将“伯鸾自封”这一事实公诸于众。
这无异于将他们魔族的命门暴露出来,实在是太冒险了!
裴徵看着她,不知怎的,竟觉得残响里最不可控制的,不是宫翎,不是他裴徵,而是这个——曾在难破城一战中,死守公主殿下命令、真正做到袖手旁观的女魔。
“那殿下呢?”
……
司宸难以置信,虚假的笑凝在脸上,只见季青指尖腾起冰蓝幽光,纳尽周遭灵气,照亮了他眼眸深处,那倏然浮现的月相!
“他身上竟真的藏了一道月华沉梦……”
阴晴圆缺,花好月圆,红花谷内灵气异常波动,竟带起漫天花雨,纷纷扬扬落在湖上;季青眸中满月沉,指尖光芒霎时炽盛,直冲棺中而去,看得司宸呼吸一滞。
花雨愈发绵密,连带着湿润的水汽也染上了桃花芳香,司宸抬头望去,高远之处奔涌而下的激流,此刻仿若褪下了神秘飘渺的层层白纱,眼见高不可攀的山崖之上,顿时云开雾散!八壹中文網
“法术已解,我们……”
梦幻泡影之中,公孙落羽无视裴徵,只道:“我说的很清楚了,你们已将局面弄乱,再想顺其自然是不可能的。”
“擒戚蓉,救祁凤,才是眼下当务之急。”
话音甫落,谢斋突然嘶吼一声,似极其痛苦般,猛然跪倒下去!
“殿下!”其余两人异口同声地惊道。
谢斋垂着脑袋,半跪在地,一头长发逐渐染上霜白,而他的人,一动不动的,也好似笼上了一层千年寒冰,连开口都带着森冷的笑。
“哈……你让本座等得太久了,祁凤!”
谢斋抬起阴鸷的眼,唇角勾着扭曲的弧度,起身之时,眉间魔印乍然浮现,周身魔气剧增,压逼得裴徵、公孙二人暗自运劲。
“恭迎魔尊殿下!”
奇异鬼魅的瑰丽宫殿赫然而出,耸立云巅之上,周遭结境密布,魔气翻涌。
司宸惊诧之余,有什么东西从他脑中一晃而过,竟让他下意识地回身护住身旁之人:“师兄小心!”
一股强势纵横、举世罕见的魔气排山倒海般从朱漆棺内喷薄而出,棺盖震裂,碎成利片,顿时如万千剑气直冲二人!
不过眨眼,司宸以身挡招,肺腑承伤,口中鲜血相继呕出,沾湿了季青大片衣襟,重伤倒在了他的怀中。
“司宸!”
季青怒目圆睁,软剑出鞘时,只见一道熟悉人影夺棺而出——谢斋一头银白雪发,侧目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和怀中人。
“谢兄弟!你……”
“多谢你解了月华沉梦,不过……”谢斋转过脸来,露出那道浑然天成的魔之印记,直视他道,“本座只有一个兄弟,被人封在了八歧山。”
季青惊魂未定,不及反应,即见他挥袖间就将朱漆宝棺收走,轻蔑地扫了一眼昏迷的司宸,冷笑一声,随即便化光而去。
漫天飞舞的桃花雨终于停了下来,空中残余的魔气,就像渗透到了鼻息间,季青垂目看着怀中软绵绵的躯体,眼前一黑,顿感浑身发麻。
一阵前所未有的恼恨驱使着他站起身来,他心里想的是回醉流霞,手中飞速连掐了几个任意诀,却是到了一处人烟罕至的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