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纷纷抬头,l形大长桌上,折角处被柱子遮挡住的部位,一个身穿宽大的烟灰色道袍,梳着道士髻,额头上缠了一圈麻布头巾的青年正歪歪斜斜地坐在那里用牙签剔牙。??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这青年生得细皮嫩肉,皓齿明眸,苹果似的圆脸粉粉嫩嫩,圆润饱满的额头中心一点红痣,睫毛长得像两把羽扇,这样的一张脸看上去像极了年画里的福娃娃。
这青年长得很矮小,比长生还要矮小……
“我听见了。”长生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
苏妙吓了一跳,回头时对上长生的脸,拍了拍嘴唇,她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眨巴了两下眼睛,她扭过头,继续望向那个细皮嫩肉的青年,这青年如果是作为男人,的确矮了一点,不过……
“姑娘,你对我的菜有什么不满吗?”她笑眯眯地问。
身穿男装的青年被她一语拆穿,脸刷地涨红,霍地跳起来,磕磕巴巴地叫道:
“你、你胡说,我才不是姑娘!”
“你是来砸场子的?”细长的身躯将她堵在座位上,那姑娘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你想做什么?”男扮女装的姑娘小兔子似的抖了抖,嗖地跳到一旁,戒备地瞪着她。
“穿不成这样就别扮男装,看了恶心。”苏娴将手搭在苏婵的肩膀上,瞥了一眼前来砸场子的姑娘,尖声尖气地说。
那姑娘一愣,瞪大了一双圆眼睛,将苏婵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奇地叫起来:
“你是女的?”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像男的?”苏婵绷着一张脸反问。
哪里都像,阮双想这么回答,看着她那张绷得很可怕的脸却一句话也不敢说,眼看着周围的人都聚拢过来将她围绕起来,她的表情越戒备。紧紧地靠在长桌的边角,躲躲闪闪地质问:
“你、你们想干什么,难道你们要合起伙来欺负我吗?”
众人满头黑线。
“你不是来砸场子的吗?”苏娴实在受不了她一个砸场子的竟然这么不专业,出言讽刺道。
“我才不是来砸场子的!”阮双咕咕哝哝地说。又在长桌前坐下来,双手拍着桌面,扬起脖子用一双大眼睛瞪着苏妙,“我只是路过苏州时刚好听说厨王争霸赛上有一个女子进了四进二的比赛,心里好奇。过来瞧瞧,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她扁了扁嘴,摆出一脸“不过如此”的表情。
苏妙觉得她这表情很好玩,不由得失笑。
苏娴却瞪起一双丹凤三角眼,很凶地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你是成心想来砸场子是吧!”
阮双不禁吓,小心肝一抖,怕怕地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努力摆出一脸大无畏的表情。
“在饭庄里挑三拣四是吃霸王餐的常见手段。莫非,你是想吃霸王餐?”苏婵双手抱胸,斜睨着她,一脸怀疑地道。
“胡说,本姑娘从来不吃霸王餐,你不要血口喷人,本姑娘带着银子呢,不信你看!”阮双“刺溜”站起来,挺直了脖子叫嚷,一边叫嚷一边从袖口到腰间一阵乱摸。摸了半天,突然惊慌失措地叫了声,“我银子呢?我银子呢?我银子去哪儿了?”
苏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学人家吃霸王餐至少也该专业一点。她双手一拍,命令道:
“来人,把这个吃霸王餐的给扔出去!”
两个新雇来的伙计早已经对苏娴惟命是从,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上前,一人抓住阮双的一只胳膊。把她架起来。
“别呀!你们干吗?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这群坏人,我才没有吃霸王餐,我有银子,你们快放开我!”
别看她个头小,力气却大,再加上两个男伙计知道这是个姑娘,也不好意思太强硬,竟让阮双挣扎了老半天。
余人聚在一旁远远地旁观着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在两个高大健壮的伙计里不停地挣扎叫喊。
“好像一只待宰的小绵羊。”苏妙咕哝道。
“我看她更像一只在地坑里挣扎的小老鼠。”长生摩挲着下巴,笑吟吟说。
“你这比喻也太过分了。”苏妙瞅了他一眼,道。
回味站在两人中间,看了苏妙一眼,又看了一眼长生,语气平得如一汪清水:
“再闹腾下去客人都要吓跑了。”
苏妙深以为然,刚想说别闹了,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咕”在人群中响亮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因为这一声实在是太嘹亮太突兀了,众人先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又一阵更大声的闷响“咕噜噜”地响起,这一回人们全都用恍然的表情望向阮双的肚子,而阮双则面红耳赤地挣脱开伙计的手,捂住肚子,噘起嘴巴,露出一脸尴尬想死的表情。
现场沉寂了两秒之后,苏妙扑哧一声乐了。
阮双的脸更红,捂紧了肚子。
苏烟望着阮双面前的长桌上放着两只空空如也的大海碗,惊叹道:
“吃了两碗排骨面还会饿,好厉害!”
“要你管!”阮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顿了顿,狐疑地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男的女的?”
苏烟的脸刷地黑了,突然觉得很委屈,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转身,一脸“悲愤”地上菜去了。
“他怎么了?”阮双奇怪地问,心里莫名地有点愧疚,好像做了坏事似的。
“你想吃什么?”苏妙含笑询问。
阮双回过头,对上她弯得比月牙还好看的眉眼,戒备地抿了抿唇,紧接着下巴一扬,道:
“我对你的手艺没兴趣,不过你非要请我吃,我倒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品尝点评一下!”
苏娴一巴掌糊在她的脑袋上:“小小年纪不学好,个头不高脸皮倒厚,说出这话来自己都不觉得丢人吗?”
阮双捂住被敲痛的头,怒目而视:“我才不小。我已经十八岁了,还有,不许你打我的头!”
苏娴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神人啊。她简直无语了!
苏妙不以为意,一双大大的杏眸在比自己小一岁的姑娘身上扫了一圈,笑眯眯地问:
“你想吃什么?”
阮双望着她亲切的笑脸,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底气不足地放肆招呼:
“把你拿手的都端上来!”
苏娴又一巴掌糊过去:“吃霸王餐也敢这么嚣张!”
“不许打我的头!”阮双抱着脑袋嚷嚷道。
“吵死了!”苏婵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确定这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傻瓜,于是转身,偷懒去了。
苏妙想了想,先给阮双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又将一碗清澈鲜美的水煮白菜放在她面前:
“这是之前的客人点的,因为有急事没来得及吃,付了账就走掉了,刚好便宜了你。”
阮双低头看着那碗水煮白菜,清水里泡着几颗鲜嫩的白菜心。一星油花都看不见,如果要勉强称赞的话,除了“色彩清凉、外观淡雅”,阮双再也想不出别的词来。
“你这人好小气,刚才不知道我没银子时给我吃两碗排骨面,每一碗都放了好多排骨,这会儿知道我没银子,就给我吃水煮白菜了,我又不会赖账,过后就会还你。你要不要这么小气!”阮双扁起嘴,嘀嘀咕咕地说。
苏娴再次一巴掌糊上去:“一个吃霸王餐的哪来这么多废话,没把你赶出去你就该心存感激,再废话。看老娘不收拾了你!”
阮双双手抱头,像一只松鼠,愤愤地叫道:
“你这女人这么凶,一定嫁不出去!”
一语戳穿了苏娴的肺,苏娴恼羞成怒,将她按在桌子上一顿暴扁。阮双哇哇大叫。
“她们在做什么?”远处,雅致的圆桌前,梁敞望着这边,皱眉问。
“好像很有趣。”回甘笑盈盈地说,顿了顿,看着梁敞笑问,“殿下对苏家的大姐很在意?”
梁敞微怔,紧接着满脸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我只是觉得那个女人既没教养又没品德,连那些无知的村妇都不如!”
回甘扑哧笑了。
“这不是水煮白菜,是开水白菜。”回味将赠送的配菜放到阮双面前,淡淡解释道。
“还不都是一样。”阮双扁着嘴,不以为然地说。
“不一样。”回味平声道了句,便转身去忙活自己的事。
阮双看了半天,见没人理睬自己,噘了噘嘴巴,因为肚子实在饥饿,眼盯着那一碗水煮青菜,不甘不愿地拿起筷子,不以为然地夹了一棵,慢吞吞地放进嘴里。
一股温润平和但却灼人味蕾的热度让她全身的神经都振奋起来,只是一刹那,那说不出的、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无比鲜美自舌尖熨烫过全身,让整个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起来。刚刚吃过两碗肉香浓郁的排骨面,此时一棵鲜嫩的白菜心落在嘴里,却是清淡爽口,香醇味浓,仿佛在浓郁的滋味里感受到了紧锣密鼓、急转直下、起承转合的激烈、震撼,再归于平和的过程。
“这是什么?”她双手一拍桌子,蹦起来,大声问。
“开水白菜,他刚才不是说了吗?”长生靠在灶台的一边,捧着一碗不知从哪里顺来的开水白菜,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阮双将目光从苏妙身上转移到长生身上,因为苏妙正忙着,没工夫搭理她:
“这个是……高汤?”
“那个是清高汤。”长生笑吟吟地说。
阮双呆了一呆,注视着瓷碗里清如开水的高汤,惊诧道:
“怎么会有这种高汤,一点油花都没有,就算是清高汤,也不会这样清,究竟是怎么做的?”
“你不行,至少现在你这手艺不行。”长生笑眯眯地说着很毒舌的话。
阮双瞪起一双眼睛,眼神里闪过一抹戒备。
苏妙走过来,含笑将一盘炒肉丝放到阮双面前,阮双立刻扬起一张天真的脸,大声问:
“大姐姐,你这个真的是用清高汤做的?”
“是啊。”苏妙点头含笑。
“你是怎么做的,这菜真好吃,我也想学,你能教我吗?”阮双双手交握在一起,摆出一个哀求的姿势,忽闪着一双蝴蝶翅膀般的睫毛,用一种萌得都快要将人的心融化了的表情,亮闪闪地望着她。
“可以啊。”苏妙温和一笑,“将黄秧白菜心修剪整齐了,放进沸水中断生,捞出来放进冷水里漂凉,再捞出来用刀修剪整齐了,理顺之后放进汤碗里,加黄酒、胡椒、细盐、清汤,上蒸笼旺火蒸,之后滗去汤,用清汤再过一次。再将清汤用火烧沸了,撇去浮沫,倒在盛菜心的碗里就行了。”
“这么简单?”阮双问。
“就这么简单。”苏妙笑眯眯地说。
阮双将做法消化了一会儿,笑嘻嘻地点头,在苏妙转身时,略带着一丝得意,嘴角扬着大大的笑容:
“大姐姐,你真大方,连这种菜的法子都教给我了,你都不担心我学了去抢你的生意吗?”
“不担心啊。”苏妙盈盈一笑,回答。
“为什么?”阮双好奇地问。
“因为就算教了你,你也做不出来。”苏妙理所当然地笑答。
啪嗒!
阮双的一张笑脸掉了下来,傻呆呆地望着她。
长生扑哧一笑。
回味亦勾了勾唇。
开水白菜,除了要选用最好的白菜嫩心,下剩的那最重要的一个关键,就是色浅味鲜、清亮如水的上品高汤。这汤一定要味浓且清,只有清如开水一般,才配得上“开水白菜”这个名字。成菜乍一看要如清水中泡着几棵白菜心,不见半点油花,这样才能在吃进嘴里感觉到菜鲜、味鲜、色鲜、汤鲜时,产生那一瞬的惊艳感。
咸鲜口味的菜肴,从选料到成菜都要求一个“鲜”字,因此,其鲜汤在制作工艺上就显得尤为复杂:先要将鸡鸭、排骨、棒子骨洗净入锅烧沸,捞去浮沫后,把拍破的姜、葱节、黄酒、细盐同时入锅再煮。猪瘦肉和鸡脯肉一定要先用刀背捶成蓉,猪瘦肉蓉必须兑清水搅匀之后才能倒入汤中,待肉蓉浮起,撇去浮沫,再将肉蓉捞出,捏成几个肉饼。把煮好的汤全部舀进罐里,再将剩下的鸡鸭排骨捞起,用清水洗净,放入汤内。加入肉饼,之后用旺火烧沸,移到小火上,让汤始终呈现似沸非沸的样子,这样煮出来的汤才能色如绍酒,清亮鲜香。等到油脂全部撇净之后,汤汁清澈,香味浓稠,不油不腻,注入细嫩的菜心里,味道清鲜,不淡不薄。
复杂的工艺,素雅的意境,见之清鲜明快,嗅之香醇扑鼻,不似佳肴胜似佳肴,正是这道菜的精髓所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