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流萤手腕翻飞,很快就将他的伤口处理好,并贴心地包上了绷带。
整个手法之迅速,之精细,令人瞠目结舌。
沈晏之低眸愣愣地看着手上被打成平结的绷带,心中升起一阵诧异。
公主从前一向不爱打这种简单的平结……而是倾向于复杂又漂亮的万字结。
即使一个人的心智得以恢复,可这种细微之处的习惯,又焉能改变?
“好了,你便好好休息罢,等伤好了以后,来璃阳殿内殿当差,无人再敢欺负了你去。”她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胛。
到底是系统所说的重要人物,须得保全了他的性命才是要紧。
沈晏之眸光一暗,颔首答,“是,多谢公主隆恩。”
在她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拂袖准备离去之时,他却忽而抬头,唤住了她:
“公主!”
“何事?”她诧异地扭过头来。
沈晏之抿了抿唇,忽而道:
“晏之斗胆问一句,您可还记得尚书房春日里的海棠花?”
他怕是对方怀疑,低头又喏喏地补充了一句:“奴才曾在北齐皇宫当差,见过公主姝容。”
岳流萤默默心想,她怎么会知道,难不成这具身体的主人还和他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努了努嘴,淡笑着轻轻摇头:
“时过境迁,本宫不记得了。”
明朗的声线掷地,他的眸底已然黯然下去,纷飞起复杂。
半晌,探向她的目色却依旧温柔,垂眸道:“是,多谢太子妃娘娘解惑。恭送娘娘。”
沈晏之远远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中似被巨大的疼痛抽离,径直倒在了身后的榻上,蜷缩起来。
他不知到底何故。或许是公主恢复心智后性情大变,或许是别的什么……她是她,可她又不再是她了。
只有最在乎之人,方能切实察觉对方哪怕极细微的改变。
沈晏之隐隐有预感。
他此生再也见不到他所心心念念的那个公主殿下了。
…
岳流萤回正殿的路上,心中莫名觉得奇怪,就唤出了系统。
“九哩,我为何感觉那小燕子……沈晏之,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还问及了原主的事情。”
九哩立刻嘟哝道:「宿主,他儿时原是北齐后宫二公主的伴读书童,对从前的原主感情甚笃。」
她抿了抿唇应下,也是个苦命之人,再也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了。
那便只能尽力多多善待他了。
入夜,圣驾回銮,太子顾千丞也回到了东宫长佩殿。
三公主因目前身份特殊,再居于东宫犹显不妥,便被皇帝暂且安置进了皇宫一处偏殿居住。
没有岳如嫣的打扰,她只觉尤为清净。
夜来有风,却丝毫不减日益灼蒸的暑气,长佩殿内灯火通明。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心中倒生出许多疑问来,是而漏夜前往长佩殿,打算同他问个究竟。
却不料甫一进去,便见正殿梁上搭满了白绫,那少年也一身素衣,茕茕孑立,背对向她。
他发觉了她的到来,目光依旧视着前方的灵位,只淡声道:
“今夜子时过后,便是母妃的忌日,即使圣驾不提前回銮,孤也是会赶回来的。”
岳流萤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见为天水碧素锦,并没有失了分寸,才缓缓走进去。
“原来是这样。”
她与他并肩而立,默默看着眼前燃着香火的灵位,心中略感奇怪。
既然是身为太子的母妃,为何不在太庙祭享,也不在白日里设典仪参拜,而是独独在这深夜里,由他一人祭奠……
顾千丞似乎猜到了她的疑惑,眼底泛起酸意,沉声说:
“我母妃死得并不光彩,因此,不能和其他后妃一样享同等待遇。”
她忆起来了,九哩曾与她说过,顾千丞的母妃是因遭人陷害与人私通,才在火里绝望自焚。
嫔妃自戕,既不能入妃陵,也不能配享太庙。
他也一直在暗中调查真相,为母妃报仇。苦于时过境迁,无从查起。
岳流萤唇角微微敛了下去。
她虽并不能与他感同身受,可却很理解他的痛苦。
前世,自己虽身为长公主,却从未有一天享受过父母之爱,而一直在权欲诡谲的深宫中长大……谈及感情,即使不肯承认,她心底也是无比向往的。
只是没有机会拥有过。
岳流萤小心翼翼举起白纨扇,为他轻扇着夜来暑气,闷热虽在流动可依旧将他包围。
长明灯的烛光时而轻晃着,似是思念已久的心,在梦魇里微微抽痛。
两人肃肃跪在灵位前良久,俱静对无言,她便这样默默陪他跪了一夜。
…
潇月阁内。
后半夜下起了小雨,屋檐下的更漏声,滴滴答答响到人难以安眠。
凌锦容自白日的事情后,气不打一处来,烦躁地掀开床帘。
“李嬷嬷呢?叫她过来。”
由于《玉房经》学得认真细致,光做笔记就做了两整本,司寝李嬷嬷颇为看好她,两人来往密切。
因此也已被视为一党。
她买通的小太监悄悄告诉她,今夜长佩殿内大门紧闭,里面却灯火通明,只许了太子妃一人在内,不知在做什么。
凌锦容嘴角微抽,半晌方平静地吩咐:
“继续帮本宫盯着长佩殿和璃阳殿,有任何蹊跷,就立刻如实报来。”
“是,奴才知道了。”
待小太监走后,李嬷嬷后脚便闻讯过来了,神情亦是不悦。
“你说,是不是我不除掉这个太子妃,便再无翻身之日了。”她冷言道。
李嬷嬷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凌锦容攥起被衾,嘴角因气急而起了个硕大的燎泡,眼眸猩红。
“她难道就不会有把柄,她难道,就不会有出纰漏的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