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悉的嗓音,沈晏之更加确定了,几乎喜极而泣,差点就要冲上去相认。
等等,公主的脸——竟完全没有了毁容过的痕迹,亦是言笑晏晏,不见痴傻神态。
他愣住了。当年离开宫禁时,他亲眼见过她的惨状……
可是,眼前之人确凿无疑就是二公主。
岳流萤淡淡垂眸,笋尖似的小脸上,笑意倍儿加灿烂:
“本公主被你囚在这璃阳殿,还能耍什么花样?倒是太子殿下,须得好好查清楚你想要的才是啊。”
“那是自然。”顾千丞收回手,拊掌道。
目光流连在她的前襟,不着痕迹地勾唇,转瞬便移开。
他派出去的探子与北齐宫廷中线人交接,从伺候公主的嬷嬷那里,所得其独有的秘密:
二公主在幼时曾去珠宝斋贪玩,偷拿了老师傅烙印髻钗的火印,不小心滑落到了身上烫伤。
因此,公主的胸口处有一块形状完整的鸢尾花疤痕,随时光流逝已淡为浅红,仍是非常明显。
那夜被她强迫时,因着烛火幽微,他又紧闭双眼,未曾加以注意。
他原想让下人在她沐浴时悄悄察看,却不料这女人警惕极高,除了贴身侍婢彩珠,旁人不得近身伺候。
看来,唯有等他亲自动手了。
“恭送太子殿下。”
岳流萤见他失神,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旋身就往殿中走去。
沈晏之嘴唇翕动,不停拂着眼角渗出的泪花,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公主拂袖离去的身影。
他的脑袋猝不及防间被敲了个爆栗子,把正在出神的他吓得不轻。
“我说你这个小犊子,在这提着马粪愣什么神呢?啊?看的谁,你告诉告诉我你看的谁!”
那老太监上来就提起了他的耳朵,扭得他痛呼一声,低声嗫嚅:“看的……东宫的花。”
老太监啐了一口,转而看向岳流萤远去的方向,了然嘲讽道:
“太子妃娘娘那样的绝世美人,也是你个狗杂碎配看的?也不怕你的脏眼污了娘娘的留仙裙。”
“这赶明儿啊,就是东宫大喜的日子,你来这趟也是你最大的福气,能一睹娘娘的芳容!”
沈晏之被推搡在地,揉了揉火烧火燎般刺痛的耳朵,眼尾微红。
是啊,自己如今算的了什么呢,能远远看公主一眼即是满足。
这厢,外面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歌声,殿里的粉裙侍女走出来:
“喂,拿马粪桶的小太监,过来提到后院这边!”
“嗻。”沈晏之不敢耽误,怕又要挨打,赶紧深呼一口气,躬身提着桶赶过去。
后院墙处,岳流萤第一次亲自到临此,仔细听着外面凌锦容的唱词,蹙眉:
“错了,又错了!”
饶是唱得好也便罢了,这用于讽刺自己婚姻破裂的梁祝,竟还唱跑了调门。
她抱着胳膊冷漠道:
“你们这群废物,先前都砸不准,今天本公主就教你们怎么听声辨位。”
沈晏之这次离她已经非常近了。
他强忍住心中的思念,呼吸都悄悄滞住,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她一遍又一遍。
只消这一面,他便已然释怀。
无论怎么样也好,只要公主殿下安乐顺遂,他纵是一辈子卖身那皇城为奴,也值了。
岳流萤低眉,睨向那不远处颤巍巍弓着身的小太监,见他正一声不吭在团着什么,不禁问:
“你在干什么?”
沈晏之一愣,他已经知道了公主要马粪块的意图,于是赶紧低低说:
“公主,拿、拿这沙土和成球,砸人又臭又准,还不易散。”
他捧起一个圆滚滚的球球,躬身递上去,卑微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蜣螂。
憨态可掬的样子,成功把岳流萤逗笑了。她愉悦地眯起眼睛,忍俊不禁:
“想不到,你挺有小聪明的嘛。”
她的笑容稀罕又惊艳,从骨子里侵染的娇慵引得四方沉醉。
沈晏之有些看痴了。
如果说少年时,他见到的二公主是柔婉谦和,而今则是一改为明媚又恣意。
彩珠更是略略惊讶,因为来到东宫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公主这么开怀大笑。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晏子。”
“抬起头来。”
他一时恍神,以为公主是认出了自己,颇为激动地仰面,与她四目相视。
可触及到那双美眸里的玩味时,沈晏之知道他又错了。
果然,女子只是漠然颔首,“小燕子,这名字不错。”
她转念一想,这小太监看起来既老实又伶俐,又不是出身东宫的细作,说不准以后还能为自己所用。
是而随口道:“以后你不必回马厩了,就在璃阳殿侍奉吧。”
沈晏之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伤,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记得他了……可好在,自己终于能时常见到公主了。
说时迟,那时快,当墙外高亢婉转的噪音唱到“啊”音时,岳流萤已经眼疾手快地抄起一块粪球,朝墙外投掷去——
“啊!!”
只听得一阵闷哼的女子尖叫,歌声戛然而止,大抵是噎着了。
岳流萤心满意足地转身,在侍女捧着的玫瑰香花水中浸手祛味。
“看到了没,这就是听声辩位,精准制敌,以后多学着点。”
“喏,谢公主教诲。”
外面传来了惨绝人寰的哭喊声,是侧妃凌锦容,大声嚷嚷着要找太子殿下讨说法。
岳流萤解了禁足,便信步走到宫墙外,手中还随意拈着一枝花,看着地上狼狈的女子,不禁皱眉。
她挑事的心思终于得逞了,求锤得锤,怎么不开心吗?
“二公主,嫔妾不知怎么得罪了二公主,平白要遭您如此羞辱!”她眸光赤染,恨恨地剜着岳流萤。
“嫔妾要去告诉太子殿下!”
岳流萤来了兴致,分花拂柳般走到她面前,淡淡挑眉:
“哦?你要告状,那你说说,本公主犯了什么事?”
凌锦容振振有词:“嫔妾只是在这里练唱昆曲罢了,并非有意扰了公主,公主纵使不喜欢,也不该如此羞辱于我。”
她听着,唇角蕴了戏谑的笑意。
呵,你这个小强词很夺理嘛。
她先前在这一连乱唱了几日,任凭侍卫如何驱赶也不肯挪地,若说是练唱——
这位子偏偏选在璃阳殿寝殿的外墙,未免也太刁钻了些?
岳流萤拧着鼻子,边嫌弃她身上的恶臭,边学着她的口气,故作惊讶:
“本公主只是驱赶苍蝇用的,并非有意砸你。纵使你不喜欢,可马粪招引虫蝻一绝,只要往宫墙外一扔,什么蚊蝇都舍不得进璃阳殿了。”
凌锦容一噎,攥紧了粉拳,望着这张巧言令色的笑靥,恨不得上前去撕烂。
九哩暗暗佩服,宿主妙哇,竟是拿捏了现代虐渣思维的精髓:
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