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殿失了火。
窜天的火舌不住舔舐着墨色天空。
火星子四处乱窜,落在树枝上、落在瓦砾上、落在闺阁里。
众人纷纷拎着水桶一下接一下地扑向熊熊大火,抢救着最后的机会。
这事传到澹台谨耳中,他也不顾自己是九五之尊,慌慌张张地赶来,就连身后的小太监都赶不上他的步伐。
快点、再快点!
不要……
长乐,不要再离开我!
耳畔簌簌风声响起,连带着惊慌失措的叫喊,澹台谨尽力让自己不去听,不去看。
他无法想象,那么可爱的歌儿,如果死在大火中,会是怎样的惨状。
她那么自负又爱美,一定不会想让自己死的那么难看的吧?
心中一阵焦急,终于踏进长欢殿殿门。
在看到站在众人远处,背影伶仃萧瑟的白稚后,澹台谨原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还好。
终究是还好。
上天总不忍心再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天很黑,火很亮。
灼灼烟火映得澹台谨身上的龙纹发亮。
众人见到,也不顾火势大小,急忙跪地匍匐做一团,喊着“参见陛下”。
听到声响,原本满是寂寥的人忽地回头,满眼倥侗地看向他。
那是澹台谨此生再也忘不掉的景象——
春寒料峭,白稚一身里衣,只披了件薄纱,瘦弱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火焰吞噬。
她缓缓转过头来看他,一双多情眸此刻像是一滩似水,平静无波,却眼尾泛红。
刚张口,一阵风来,泯灭了她的声音,也将三千鸦羽也随之扬起。
直到她再次重复,他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说,“我的明华没了。”
柳明华……死了?
死在这场大火中?
澹台谨抬头望向围绕着长欢殿的那一团火,心中竟有些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意。
但他不敢显露,他不敢让白稚知道他内心的龌龊。
只赶紧让下人去救火,自己大步上前,一把将面前瘦小的少女揽在怀中,轻声安抚:
“没事的,长乐,没事的……”
感受着男人坚实的胸膛,白稚只觉得自己匍匐于一片虚空之上。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留下。
“没事了?”她缓缓开口,原本甜美的声音此刻像水磨过的细沙般喑哑,“你说,没事了?”
从男人的怀抱中直起身子,白稚看着面前人黝黑的眸子,宛若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般机械地发音:
“澹台谨,你说没事了?什么叫没事?明华死了也是没事?”
“我失去了父皇母后兄弟亲友,他是我在这世上剩下的最后的慰藉,如果不是他,我早就该死了。如今,你却对我说没事了?什么叫没事?什么叫没事?!他可是我最后一位亲人啊!”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捡回来的,是我从大雪里捡回来的,他的命本该是我的!但现在,不知道是谁,放了一场火,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你告诉我这叫没事?!”
白稚越说越疯狂,越说越疯狂,说道至深至痛处,甚至拔下自己头上唯一的发簪狠狠朝澹台谨刺去。
“公主不要!”
小桃想上前组织,但是已经晚了。
话音落下的一刹,白稚狠狠将簪子刺入燕阳华的胸腔,攥着簪子的手甚至用力到骨节发白。
一时间,血涌出来,顺着碧绿的玉簪一点点滑下。
“滴答、滴答、滴答……”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鲜血滴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
白稚也不知道自己面前究竟是否有澹台谨这个人。
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应该发泄一下自己无所归宿的“痛苦”。
一旁,小太监刺耳的叫喊宛若破锣般在耳畔炸开:
“大胆长乐公主,居然敢行刺陛下,来人!”
还未等太监将话说完,澹台谨赶紧抬手制止,甚至还握住白稚的手,狠狠一用力。
簪子刺入得更深了。
白稚握着簪子的手在发抖。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澹台谨,原本一片混沌的眼中渐渐恢复清明。
“澹台哥哥……”
干涸的嘴唇嗫喏出这四个字,白稚惶然望向面前人。
而面前的容颜,永远带着笑意,对她说——
“我在。”
白稚手一抖,赶紧松开握紧簪子的手,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澹台哥哥,我刚刚,是我刚刚被梦魇魇住了神智,伤害了澹台哥哥。”
“澹台哥哥,你打我吧,你骂我吧,都是歌儿的错,请处置歌儿吧!”
“不要,不要将歌儿丢在这里,歌儿在这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至亲了。”
“求求你,你打歌儿骂歌儿都好,求求你不要抛弃歌儿。”
“不要,再留歌儿一个人……”
话音未落,白稚骤然被揽到一个宽阔的胸膛中。
暖意透过布料抵达到皮肤,再从皮肤蔓延到四肢百骸。
白稚害怕到身体颤抖,却仍眷恋着这份暖意。
头顶,澹台谨温和的声音传来,仿佛是解开心结的药,一点点抚慰着她的心神:
“歌儿不要怕,澹台哥哥是不会抛下歌儿的。”
“澹台哥哥发誓,要为歌儿找出这场火的罪魁祸首。”
“澹台哥哥发誓,一定会让歌儿重新变成整个天下最受宠的小公主。”
说着,他缓缓扶起白稚几乎瘫软的身体,如年少般摸了摸她的发顶。
“歌儿,你要永远记得,澹台哥哥永远在你身后。”
白稚愕然点点头,忽地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去不去看他。
“澹台哥哥请回吧,伤口再不即使包扎可是会感染的。”
“歌儿,歌儿还想再看看这长欢殿。”
“等看完的话,歌儿会回纯熙阁里去,澹台哥哥不必担心。”
几番1推脱之下,澹台谨拗不过白稚,便也由她去了。
在他转身离开后,原本还满面怆然的白稚忽地换了副神色,扬起眉角,轻轻舒了口气。
终于走了。
假慈悲的东西。
红着眼给谁看?
想着,一直藏在袖子里攥紧的右手缓缓松开,将衣服的轮廓坠出个火折子的模样。
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大火上,白稚偷偷将其交到小桃手中。
“演得不错,一会儿将这东西处理掉,不要留痕迹。”
等小桃接过后,她又抬眉,看了看依旧滔天的熊熊烈火,忍不住想起澹台谨刚才的承诺。
罪魁祸首?
呵,他找得出来么?
明明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就像那次宴会她中毒吐血的时候一样。
明明那么深情,明明那么在乎她,可为什么直至今日都没给过她一个结果呢?
是啊。
为什么呢?
***
——小姑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去死。
欲登帝王位,至亲亦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