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整座皇宫都淹没在了这如同山海倾倒的哭丧声中。
和着这声音,回宫后的宁婉霜换上了一袭湖蓝色的长衫,
那衣裳和她平日喜欢的姚黄、玫红、绛紫色不同,不及那样热烈,反倒看着很是寡淡。
不过她穿上这样的衣裳,头发也仅用一根素银簪子绾起发髻,非但没有显得突兀,反而多了一份洗尽铅华的素美。
宁婉霜很少会有这样打扮的时候,就连流玥瞧着,也觉得如此装扮比她平日艳妆要更适合她得多。
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入宫后,人人都不得已要卷入数不尽的争斗,算不清的暗害之中,
或许宁婉霜并没有多厉害,但她必须得伪装起来,让别人都觉得她很厉害,才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流玥低声道:“娘娘这身衣裳是很素净,但皇上驾崩,合宫皆白,这湖蓝色在一堆素白里头,也还是太显眼了些,不如......”
然而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宁婉霜就快步出了宫门。
她几乎是奔走于长街之上,来往宫人见着她皆是垂目回避,待人走远些后,又少不得议论一番。
流玥一路于她身后紧跟着,焦急道: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夜色深了,皇上驾崩举宫同哀,娘娘还是不要乱走动才好!”
这样的车轱辘话她说了一路,可宁婉霜却是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只等入了广阳门,看着此地开遍了的辛夷花,宁婉霜这才驻足不前,会心笑了。
她闭上眼,怡然深吸着扑鼻的花香,继而回过头来,灿笑若稚子般问流玥,
“我穿这衣裳好看吗?”
流玥用力颔首,“好看!只是从前似乎从未见娘娘穿过。”
宁婉霜摆弄着衣角,半是骄傲地说:“这是我初见皇上的时候,所穿的衣裳。”
有风过,
吹落满树辛夷。
淡紫色的花瓣飞落于宁婉霜身侧,她伸手便可触及,但花瓣又匆匆流逝于指缝间,
她问流玥,“你知道我为何喜欢辛夷吗?”
流玥抿抿唇,揣测道:“许是因为花色漂亮,味道也好闻?”
宁婉霜笑着摇头,“也不尽然。还因这花花开时满树无叶,花落尽而叶才生,放眼望去,要么满树淡紫,要么满树嫩绿,不像别的花卉那般红绿相间,但我总觉得,非得是这样单一的颜色,才是好看的。
若拿它来拟人,便是像极了一生心中只能容下一人,别的纷扰哪怕再艳丽,也是承载不下了。”
后来,晚风渐渐大了起来,
宁婉霜随性于花雨间翩翩起舞,口中喃喃低吟,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辛夷月又西。”
吟至此,她忽而跌坐在一地花瓣中,
流玥以为是她崴足摔倒了,忙上前去搀扶,
却见,
有黑色的血液于她的唇角漫了出来。
流玥霎时慌了,“呀!娘娘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
宁婉霜倒在流玥怀中,自然垂落于地面的手,轻易便能握住一片染了污泥的花瓣,
她静静看着,静静笑着。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有人于她身后鼓掌,
回眸望去,便在一片月色朦胧中,看见了萧景珩。
少年郎意气风发,身姿挺拔,
遥遥相望,冲她会心一笑。
如同十一年前,彼此于三月初一在此间初见时一样,
那时候的萧景珩还未登基,
而那时候的宁婉霜,也还只是宁婉霜。
启元十年三月初一,皇贵妃宁婉霜薨,年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