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长久的静默,
萧景珩身子向后一个踉跄瘫坐在榻上,有鲜血不断由他肺腑翻涌而出,溢出嘴角,
而他,却是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他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反而是释然了。
他静静地看着宁婉霜,少顷,才弱着声音说道:
“你实在是不高明。朕中毒而亡,仵作一验便知端倪,到时,你也会死。”
“死?皇上以为什么是死?”宁婉霜反问一句,也不等萧景珩答话,便自顾道:
“臣妾以为,当臣妾挚爱之人下旨斩杀了臣妾的父兄,亲手戕害了彼此的子女时,臣妾便已经死了。皇上一早就杀死了臣妾,事到如今,又怎会觉得臣妾还会怕死呢?”
她十分平静地说完了这番话,继而端起碗盏,想要将那剧毒之物自饮而下。
而她这么一个抬手的动作,不知是不是被萧景珩误以为,她还要继续灌他毒物,
应激之下,本是已经没有力气的萧景珩,竟狠狠推搡了宁婉霜一把,将她端在手中的碗盏砸翻在地,溅起一片碎玉水花来。
宁婉霜满眼错愕,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萧景珩冷笑着说:
“不,你不会死。宋昭手段通天,她有本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救了静贵太妃与安王,也就有本事能让你活下来。只是有件事,朕想问清楚你。”
说话间,他想去抓宁婉霜的手,却被宁婉霜轻巧躲开,
如此,他只得落寞地将手空空握了握,而后苦笑道:
“给朕下毒,是宋昭迫你所为,还是出于你的真心?”
宁婉霜低垂眉眼,字句坚定地说:
“皇上应该知道,我不愿做的事,无人能迫我。”
萧景珩默了默,徐徐颔首道:“朕明白了。”
宁婉霜已经算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和萧景珩独处闲谈的时刻了,
这从前稀松平常的日子,如今只得生死时刻才能再现,多少令人唏嘘。
她取下腰间帕巾,温柔地帮萧景珩拭去唇边血渍,又轻声道:
“有件事,皇上或许还不知道吧?当初静和长公主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承欢想要妒害承煜,反而阴差阳错害死了静和。而承欢的死,也是因为臣妾换了他日日都服用的药,导致他病发不治而亡。
臣妾并非承欢生母,但在他身上所倾注的感情,一点也不亚于锦悦。臣妾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却十分明白做人的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许多事错得过了,所造成的伤害便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轻易抹去的。
所以当日,臣妾亲手送走了承欢,了断了他的罪孽,让他可以清清白白的走。正如今日,臣妾要亲手送走皇上一样。”
闻听此言,萧景珩本是有许多话想要说,但话到嘴边,他忽而觉得没必要了。
只见他虚弱笑着,无力地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朕说过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以此来掩饰朕卑劣的一面。朕是天子,朕理应是完人,怎能让天下臣民瞧见朕的笑话?故而一件错事,修修补补的藏着掖着,总是会连累许多人。比如你的父兄,比如咱们的孩子......朕对他们有愧,对你,朕亦有愧。”
这样的话,宁婉霜从未想到她会在萧景珩口中听见。
在她看来,萧景珩向来是一个自负极了的人,
这样的人,即便是他错了,他也能将错处归咎于全天下的不是,
而这样的人,如今却是切切实实的在与她认错,向她忏悔。
恍惚间,她看见萧景珩费劲抬起手,似是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而这一次,她并没有闪躲,只是静静坐着,由着他。
他粗糙的指腹划过宁婉霜也早已不再细腻的肌肤,不由感慨道:
“朕这一生,若论动情,唯是对你一人。可为着朝政,为着巩固朕的皇位,朕不得不利用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去伤害你。以至于伤透了你的心,要你与朕愈发疏离。落得今日这般结局,一切,或许都是朕的报应。”
宁婉霜苦笑着摇头,“皇上现在说这些,还有何意义?你我便是再不愿,也已经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也终究,是你辜负了我对你的真心。”
她的手缓缓攀在萧景珩的手背上,一寸寸将它从脸颊上挪开,
“你该知道,真心本该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东西。而你得来太过轻易,所以从来也不懂得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