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情绪太过激动,又或是笑声太厉太急,
尚阳嗓间被回灌的口涎呛住,猛烈地咳嗽了数声,有泪从眼底被催了出来。
她也是懒得抬手拭泪了,
由着泪水颗颗圆润滑落下来,反射着烛火微弱的光,
像是赤珠一般落在桌案上,碎溅成了一案的唏嘘,
“也好。孩子活着也好。我是遭了报应了,用了那么些下作的手段,害了那么多人。所以我的承璟,也活该落了个被油烹至死的下场。娘亲说过的,善恩有报,这些......原都是我的报应。”
尚阳缓一缓,忽而身子前倾,迫近昭华道:
“可终是我害得你入了冷宫三年,害得你女不亲、儿不近!”
她讪笑连连,“宋昭,你心里应该很恨我吧?你为何不回答我?”
“恨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昭,于此刻,才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平静地看着尚阳,温声道:
“或许吧,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了。如今本宫只替你觉得可悲,私心里又很是敬佩你。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甘愿做到这种地步?你细想想,值得吗?”
尚阳无力地蜷缩在暖座上,鼻息间微有啜泣,却仍是笑着说:
“你不会明白的。自母亲死后,我六岁就被接入了烛龙殿,被安排在夜郎房中为奴为婢,伺候他饮食起居。那时他八岁,我俩都是懵懂孩童,后来的整整七年,我都相伴在他身边。他说他这一生只钟情我一人,等我及笄,便要向帝君请旨,纳我为妃。
可是后来,启朝独大,烛阴生变,我日夜见夜郎愁容满面,忧思难眠,便问他出了何事。等我知道,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埋伏在启朝最有可能夺得皇位的王爷身边时,我便知道,最适合的人,只能是我。
我见他那般渴望能拯救烛阴于水火之中,那般渴望得到天下之主这个位置,我那时便什么都不想了,我只想帮他。成全了他,便也是成全了我。”
尚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分毫不觉凄苦,仿佛连泪水都充盈着幸福。
昭华见她如此,后面的话,便觉也是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转而道:“所以你便成功接近了皇上,入了启朝的后宫,成为了烛阴的细作。可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后宫的旋斗,从来都不在女人身上,而是要抓住皇帝的心。”
“我错了?哈哈哈哈~”尚阳哑然失笑道:“你才是错了!宋昭,你以为萧景珩是什么人?你以为凭着你的美貌,便能恩宠长盛不衰?你如今几岁?再过十年,二十年,等你容色衰驰,年轻水灵的姑娘又一波波的被送入宫中,到那时你还有几分把握,能握住那等凉薄之人的心?”
尚阳枯槁的脸上覆了满面嘲弄的笑意,
她随手将似枯草般散乱的青丝拨到了耳后,压低声音,字句分明道:
“不过,你压根也没打算要抓住萧景珩的心吧?你对他的恨意,应是丝毫都不亚于我。”
昭华面色沉静分明,缓缓地说:
“皇上是本宫的夫君,是本宫余生的倚仗。本宫恨他,便是要与自己过不去了。”
“那就让你自己成为自己的倚仗!”尚阳眉心猛地一挑,狠狠地说:
“你有两个皇子,承欢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无缘继承大统了。倘若萧景珩不日暴毙,那你,便是最大的赢家!”八壹中文網
说话间,尚阳见昭华用如同看着一个疯妇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不觉苦笑道:
“你为何要这般看着我?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替你瞒下,你捶落了我腹中子嗣一事的用意是什么。宋昭,你假装失忆又‘碰巧’恢复,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太急太险。你只想着如何能平了我可能搅动起的风波,却是铤而走险,全然忽略了萧景珩的疑心。”
她凑近昭华耳畔,紧咬牙关,满口的皓齿都欲咬碎了去,
“解决帝王疑心最好的法子,从来都不是博取他对你的信任。而是......让疑心之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相较于尚阳激动的情绪,昭华则显得异常平静,
她眸色沉静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潭水,含笑相望于尚阳,
“你这细作当得委实称职,至死也不忘你主子交给你的使命。只不过你这些挑拨本宫与皇上的话,却是不用在本宫面前多费唇舌了。”
闻言,尚阳短暂的愣了一瞬,
但见昭华唇角扬起的笑意逐渐变得阴鸷后,她这才心下了然,讥笑摇头道:
“我知道,你心里明镜似的,原是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自己的路该怎么走。宋昭,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不为任何人而活,可以潇洒的做你自己。”
她仿佛累极了,身子慵懒地靠在暖座贴墙的尽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若不是你我有着这般对立的身份,或许,咱俩还能成为至交也不一定。斗了这么些年,只有与你交手之际,才能让我痛快得酣畅淋漓。”
昭华默然不答,但却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至此,尚阳心下也算是释然。
她平静地问昭华,“说吧,萧景珩打算怎么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