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的高地上,稳稳落了一架直升机,半新不旧,黯淡的油漆颜色几乎与背景的葱郁融为一体。
顾连绵其实早都看到了,但却不得不配合地“嗯”了一声,以表对下面话题的感兴趣。
霞光勾勒出美人纤细柔美的身形。
只是简单的纯白卫衣运动裤,完全素颜,满脸病容都掩不了的风姿绰约。
当真是人间绝色。
……还是个性子烈,脑子又出奇聪明的,连“零”这种绝品都造得出来,跟他以前见过所有娇滴滴的花瓶美人都不一样,比她们简直有意思太多了,与眼前这位一比,过往那些顿时都沦为了索然无味的庸脂俗粉。
好久都没找到这么有趣的猎物了。
被称为“龙先生”的首领,也就是一直以来那位神秘的大老板微眯了眼睛,黑色口罩覆盖下的半张脸看不出表情。
顾连绵敏锐地察觉到了侵略性的气息,由于强烈的厌恶而使得自己尖锐的指甲嵌入了掌心。
“新西兰是个美丽的国家。”
那人说。
“很适合顾小姐这样的美人,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一切,希望你可以满意,我的合作伙伴。”
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了“我的”两字,平添了一分暧昧。
“谢谢,我很喜欢。”
她只是恰到好处地笑,不动声色地压下了泛上来的恶心,眼底一片冰凉:“一直以来都想去约瑟夫冰川和怀托摩岩洞看看,只可惜未得闲暇有幸前往,而且华国目前和新西兰并无引渡条约,被抓回来枪毙的可能性显然要小一些,真是多谢了。”
想去新西兰旅游是真的,想和衍之一起去也是真的,但当然不是以这种方式,她等着那天肩并肩手拉手的凯旋,或者还能成为他们蜜月的地点。
“不要那么悲观,顾。”
龙先生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顾连绵轻微调整了一下站姿,状似不经意地躲开了:“不,我只是比较现实。”
她笑盈盈地随口应付着,心里却冰冷无机质地计算着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能撑到哪一步,如果真的不行,要不要启动planb,又该以什么方式启动,怎么把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怎么保证方衍之能完好无损地出去,所有的问题都想完一遍,她才稍微匀了点可怜的精力给自己。
其实如果可以……她希望她也能够活着走出这里。
真的,非常想活着。
那位龙先生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是觉得一切胜券在握,语调带着让一般女性应该会非常受用的轻缓谦和,十分彬彬有礼。
可惜……这副人模狗样的姿态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顾连绵脸上淡淡的,心里难得有些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以此为中心外延一圈二十公里内各个角落,进出这片区域的所有出入口,三个省真枪核弹的联合警力早已埋伏了四十八小时,只待一声令下。
“注意注意。”
指挥处三令五申地强调着,不厌其烦。
“各组注意隐蔽,一定注意隐蔽。”
“收到”
“收到”
“收到”
……
没有人对这条唯一重复多次的命令有一点不耐,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这点关系着他们那位深入毒窝传递消息的同事的生命安全。
强调千百次都不为过。
一旦暴露,第一个死的绝对就是顾连绵,恐怕死相还足够令人毛骨悚然,毕竟这个世界上比死恐怖的事情多了去了,人丧心病狂起来什么事做不出,历史上那些骇人听闻的刑罚不也是人创造出来用来折磨人的吗。
能指望一群毒贩还剩多少人性。
冒着被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开膛破肚抽筋扒皮的风险,这个人是真的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哪怕警方真的隐蔽到最后一刻才实施抓捕行动,只要她人还在在毒贩那里,便随时性命堪忧,他想不出她该怎么逃出来。
这也是方衍之除了要替她试那袋新型毒品外的目的之二。
只要他在这里,就能在大部队全面控制形势之前保护她,至少不能留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再不济,为她挡挡枪子也是好的,反正要死也得自己死她前面。
想要她命的人,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想都别想。
“方先生在上面等着你。”
龙先生伸了只手过来,皮肤是那种从小养尊处优才养得出来的细腻,一点茧子都没有。
“祝我们这次合作成功。”
她轻握了一下,收回来时手放进袖口狠狠一擦,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我们一定成功。”
她说。
天光大亮,入目所及碧浪起伏。
顾连绵神色如常,心脏却兴奋地狂跳起来,久久不能平息。
就要结束了……
今日,滇南与青城,将近一百多公斤冰毒的交易现场,她机关算尽代价惨重,几乎折腾掉自己半条命还连累了方衍之,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知道,这里早就被包围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活得死的,一个都出不去。
真正有效的定位器从来都不在那个发圈里,她是故意让安停舟发现的,那一场爆炸他们的人也根本没有伤亡,都是心理战术下的做戏而已,不这样,他们又怎么能以为识破了自己从而放松警惕呢。
她算准了安停舟的偏执自满,算准了他想摧毁自己的强烈欲望,才一虚一实,抛出去了那么大一个饵,她也料定了杨达的所有心理,甚至通过现有信息将他们背后那位大老板的行为模式揣摩到了极致,把所有的一切细节算计进去,利用尽了一切可利用的,才设计了一个无比适合他们的计划。
好戏才刚刚开始,到底是谁入了谁的局。
顾连绵迎着刺目的阳光直视太阳,忽然唇角一扬清浅地露出个笑来,衬得整个人温婉如玉,好看得不得了。
龙先生的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惊艳与痴迷,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她两步,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这一笑,几乎是特别温柔的,能轻易激起雄性保护欲的那种,甜丝丝的,清澈又纯良。
而漆黑的瞳孔里,幽幽泛着冷酷的光芒。
余光快速向周围扫过,在顾连绵的眼里,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装了三年被安停舟耍得团团转的傻子,如今终于到了尽头,正好,她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他。
她准备了许久了……
至于真正让警方找到目标的东西在哪……顾连绵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疼到没有知觉的肩膀,由于心理作用,突然就觉得好了一点。
差不多一个月前,也就是江以谦的事刚出事后方衍之病房里躺着没醒的那两天,顾连绵看过他一次,然后转身就进了手术室往自己身体里植了块芯片,正是她左肩的那个位置。
这东西是最新品,刚研发出来没多久就被部里批下来用到了她身上。
江以谦的事出的太急,根本没留给她慢慢恢复的时间,身上带个这么明显的手术新刀口去显然容易遭人怀疑。
而这次计划容不得一点纰漏,她也不允许有一点纰漏。
手术后五天不到。
夜——
顾连绵接完最后一通电话,确定今天该安排的事都安排清楚了,没有任何疏漏,霎时松了力道放任自己直直倒到床上,恹恹盯了天花板一分钟,整个人都属于放空状态。
她其实很少有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但此时留这个时间显然十分有必要,毕竟她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了,稍微感性一会也不是很过分吧。
顾连绵心里给自己找着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的借口,手里捏着一张自己偷偷洗出来的方衍之大学时代的照片,紧紧贴在心口。
照片上的人俊逸英气,五官要比现在青稚单纯许多,摸着毛扎扎的后脑勺冲镜头露着大板牙有些缺心眼地在笑,阳□□几乎要漫出来。
“再见。”
黑暗中
轻如呢喃。
一分钟过后,她十分珍重地轻吻了那张照片,随即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书本里,眼中的眷恋和爱意褪去,眸里的温度骤然冰冷了下来。
火焰陡然升起——
顾连绵单手一颗颗解开衬衫扣子,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扯下肩头还带着些许血迹的纱布后,她“啧”了一声,
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正在熊熊燃烧着的酒精灯直接贴上了左肩手术留下的刀口,全程眉毛都没抖一下。
顾连绵这个人对自己向来下得了黑手。
呲拉一声——
空气里漫起淡淡皮肉烧焦的味道。
她的喉咙里转了一声低低的类似呜咽的声音,却没有始终叫出来,销声匿迹地遁了下去,哪怕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她也早就习惯了忍着。
顾连绵目光失焦地瘫在床上,汗如雨下,一小口一小口倒吸着凉气试图慢慢缓过去。
还是挺疼的啊……
她疼出了幻觉,便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最后想到全是方衍之,满脑子的方衍之,晕死过去的前一秒,她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总结出了一个中心结论——她果然是被那人养娇气了,以前受过的伤也不少,也从来没见哪次怕过疼。
有个例子十分恰当。
大多数人小时候摔倒了没人搭理反而没当回事,要是家长凑过来问,顿时委屈得不行。
这是一个道理。
被人宝贝着了,自然就会委屈了,人之常情。
不过要是能活着回去,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不然又要恼自己了,她这个人偏偏还不太会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没有天赋呢……
顾连绵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样晕过去也不错,最起码不会做噩梦了。
不过梦里若是有他,该多好啊……
眼前终于归于黑暗。
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