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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灿金如箔。
红星招待所二楼走廊最靠东处有一方长宽一米未到的狭小窗口,相邻左右都是杂物间。
此处应是许久都无人问津,一掌宽的窄台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孤零零洒着自然馈予的余晖和温热,暖光温柔。
阴影漫上,一个罩着黑色连衣帽的脑袋从窗口处探了进来,随后整个身体灵巧如游鱼,双手自两侧窗沿借力一卡,便悄无声息落到了地板上,她的衣服甚至都没有沾上多少灰尘。
从帽沿和口罩空隙之间露出的黑眼睛明澈清冷如曜石,又沉又利,暗藏冽冽寒芒——那个人是顾连绵,除她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了。
那样凝聚着世上最悍然锋利精神力的眼睛。
左右环顾无人,她轻车熟路地走到208门前,头发上取下的黑色钢卡在锁眼里随意进出了两下,“咔哒”一声,门就那么被她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顾连绵又往监控安装的地方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标志着运行中的红点是黯淡的,这才放心拧着门把手侧身闪了进去。
“嗖——”
身后门板堪堪合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道劲风直朝她的面门而去,顾连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矮身,紧接着借着站直的力贯上了自下而上顶肘的动作,直击对方下颚。
那是常年应付各种刺杀淬炼出的反应力,这连贯一击快速又悍利,迅捷如豹,狠厉如鹰。
但对方显然也不是吃素的,灵敏度和爆发力都是出奇的出色,虽然完全看不见,但还是凭借着对气流的感知力侧歪一下正好躲开,同时突出一腿低正蹬正中顾连绵膝弯。
“咚”一声闷响,顾连绵的后脑勺撞上了床头柜,但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一声都没啃,反而在完全倒地的瞬间一记剪刀腿将对方也剪落在地。
那人冷不防中招,失去重心猛然栽下来,肩膀重重砸上她的胳膊。
那样与疼痛同步的反应其实是违背本能的……因为人在突然的疼痛中多少也会延缓一下反应速度,但顾连绵完全没有半秒停顿,身体生生超脱本能精准地做出了对她更为有利的攻击动作,像是曾经无数次重复,而在骨头缝里打下的深刻烙印。
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什么……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活不过那么多次的刺杀。
要想活着,所以别无选择。
大约一年前,一个为了悬赏的杀手半夜避开组织派来保护她的人从窗户翻了进来,对危机高度的感知力让她避开扎向她脖颈的一刀,却在颈侧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若不是硬生生克制住失血眩晕的本能去冷静思考,她也无法找准机会抽出枕头底下的刀将之毙命。
所以,在以前,她所能依靠的一直只有自己。
两人在地上扭打,胳膊腿别劲式的绞在一起,骨骼终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听着令人牙酸。
顾连绵的精神力实在太强悍了,半步都不向疼痛和恐惧妥协,出手速度又出奇的快,是以虽身手和体能都远逊于对方,却一直未被制服。
她偏头躲过了一拳,砸到地板上“咚”的一声,双手反绞对方胳膊却被对方顺势一侧滚卸了力,同时膝盖重压在她的胳膊上,手腕被反方向重重拧去。
她咬着牙依旧没有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两个人的打斗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剧。
却电光火石,星火飞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再继续下去她的体力绝对会先一步耗尽,这次的对手不好对付,她得想办法逃出去。
从这里出去原路返回,从那个窗口跳下去她就可以完全脱生,四十米,对,来得及!
顾连绵迅速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余光一扫房门的位置,眸色微动,在胳膊快被反拧到脱臼的剧痛下不退反进,忍着痛向別着自己胳膊的方向猛然凑近。
“咯噔”一声,骨骼彻底错位。
一声闷哼被尽数压到了喉咙里,半丝都没露出来。
对方似是被这种跟自残无异的悍然行为给惊得愣了一下。
她却在同时一头撞上了对方的鼻梁,趁对方下意识的微怔间摆脱他的控制,一个侧滚翻到门前伸手去拧门把。
马上就……
“卧槽!”
和他对打的人被撞的眼冒金星,忍不住疼出了一句低骂。
也正是这一句一出口。
顾连绵沉默了一下,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住了,浑身因高度戒备绷紧的皮肉也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只听她颇有些无奈地开口:“衍之。”
“???”
对方愕然道:“连绵!”
“啪”一声,灯被打开了。
方衍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半靠在门板上捂住胳膊的清冷美人,不是他家连绵又能是谁。
只见她穿着一件黑色卫衣,高扎的马尾已然散乱了,此时正松松垮垮地歪在一边,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如今更是苍白如纸,黑亮的眼睛就那样哭笑不得地注视着他。
“鼻子没事吧,我不知道会是你,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于薇家?”
“我……”
方大队长被那凶狠的一撞鼻血糊了半张脸,表情依旧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呆滞。
紧接着,他脑袋里“轰”的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瞬间煞白。
没记错的话,他刚才往人家的腿上踹了一脚导致她头撞上了床头柜还直接把人胳膊拧脱臼了?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跟前:“我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好了”
顾连绵摆摆那只好着的手:“我知道,意外而已,不必介意。”
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确定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道了句:“我没事,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
说罢后没等方衍之反应过来,将那只软软垂下的胳膊支在矮桌上借力,另一只手摸索着骨节连接处,找准位置“嘎嘣”一声将脱臼的胳膊接了上去,细白的脖颈上已然沁满了冷汗,但表情平静地没有丝毫波澜。
“连……”
“我好了。”
顾连绵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肩肘,从口袋里摸出张餐巾纸来撕开卷成条状递过去:“塞上,止鼻血。”
见对方毫无动静一脸的痛心疾首,她叹了口气,索性自己亲自上手了。
“都说了是意外,正事要紧,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我觉得这里有蹊跷,我可能知道那个凶手是怎么杀人后嫁祸给肖煜的了,就来验证一下……你也是?”
方衍之摸了摸她刚才撞到的后脑勺,一伸手就在浓密的秀发下摸到了一个大包,方大队长当即都快心疼死了,拿刀剁了自己的心都有。
“对,我也是。”
顾连绵安慰地冲他笑了一下,黑眸里褪去了锋利,变得十分宁静沉和,但这种温情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当她开口谈及案情时,又恢复成了一派顾专家专有的缜密冷静,眸梢淬着明澄澄的雪亮。
“你也是觉得这间屋子在于薇入住之前凶手就已经藏在了这里?”
“是”
方衍之轻柔地给她揉着脑袋,说道:“这是我觉得可行的唯一解释,监控的完整程度只限于于薇入住到第二天于薇身死的这一段时间,我们都被一开始密室杀人的诡谲气氛引诱到了一个思维定式里,如果凶手一开始就在那里,等待肖煜离开后杀害了于薇,然后在第二天肖煜和吴大海发现已经被杀的于薇后趁他们一个去叫人,一个去找工作人员之际离开,看起来天|衣无缝。”
“而路线……”
方衍之拿下巴点了点东面:“在最靠东处有一方长宽约一米的窗户,左右都是杂物间,应该已经很久都无人问津了,我刚去检查了一下,窗台上灰尘痕迹很厚,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但在窗口铝合金的边框上却有细微灰尘分布不均的情况。”
“从窗口出去是招待所后院和冷冻厂之间留下的夹道,平时基本上无人路过,作为逃生路线无疑是一个绝佳选择。”
“还有……”
方衍之一偏头,看见的就是顾连绵已然变了的脸色,慌张住了口,谈正事时的泰然自若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连绵你怎么了?头疼胳膊疼?还是哪不舒服?要不我们先去医院吧。”
他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却见对方摇了摇头,眼睛里浸了愧意:“我好像破坏现场了,我刚是从那翻上来的。”
听见前半句话方衍之松了口气:“没事我照过相了而且关键证据也不再这里,而是……”
话音陡然一停,方衍之反应过来什么后瞪大了双眼:“啥?你从哪翻上来的?你真是我祖宗,那下面的围墙上可都嵌着玻璃碴子,万一脚滑摔下来咋整。”
顾连绵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脖子:“我这不是没办法吗,而且爬二楼这种事我有经验,是绝对不会掉下去的,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