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追溯到十五年前
某月,某日,某时,某分……
疯子还不曾是丧尽天良的疯子,刽子手也还只是个笑得天真的孩子。
那时阳光正好,草木茂盛,淡淡花香萦绕在呼吸之间,温暖而清甜。
长长的古朴小巷里,有急促而张扬的奔跑声,由远至近……
“达子快点,你还想不想玩我爸给我新买的游戏机了。”
跑在前面的少年有一头柔软的亚麻色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些金,乍一看,还有点像西方神话某些艺术作品里的神之子。
普通的蓝白校服由于少年过分精致秀气的眉眼,硬是给穿出了一种独特的贵气来。
生而不凡。
“这谁家孩子啊怎么看路的——”
有被莽撞撞到的行人无奈的喝骂声,将它远远抛在脑后,消散在风里,丝毫没有阻碍到无忧无虑孩子嘴边顽劣的笑意。
“呼……呼停舟你慢点啊。”
后面的少年边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显然是长期缺乏锻炼体力不济所致。
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腰,跑得面目有些扭曲。
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纪,这少年倒是很普通,跟随便谁家隔壁老王的儿子没什么区别。
这俨然便是少年时期的杨达。
端端正正地穿着校服,红领巾也系得妥帖,鼻梁上还像模像样地挂了个小眼镜。
十分的好孩子乖学生样子。
十来岁的安停舟拿白眼翻他:“你说你,平时就知道窝在哪看书,有什么好看的,也不出来玩玩,现在跑个两步都喘成这个样子,弱不弱啊你。”
他笑着嚷嚷,满脸阳光。
虽然嘴上是在毫不客气地数落着,他却还是停了脚步站在原地去等身后那人,等到了,伸出手,抓住了杨达的手腕:“今天就别惦记那些破书了,哥带你玩去。”
“我……”
我又没有你那么聪明,不怎么学也还是年纪第一,我要是不这么看书,怕是连第二也没了吧。
同样还是少年的杨达嚅嗫了半天,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一张小脸由于剧烈运动变得红扑扑的,配上那圆溜溜的眼睛,虽不若安停舟的那般惊艳长相,倒也很是纯朴可爱。
精致如画的少年故作潇洒地揽过他的肩:“好了好了别我我我的了,这次我考得好,我爸奖励我的,最新款的游戏机哎,看在你是我兄弟的分上才叫你一起去玩的,别不识好歹啊。”
十来岁的男孩子能分享自己的游戏机出去跟谁一起打游戏,那定是把他当做最好的兄弟了吧。
“我……”
正待说话……
“轰隆——”
杨达被惊了个激灵,后半句话彻底被一声巨响所隐没,他愣愣抬头向上空望去。
晴天霹雳,就那么切冰断雪般地一贯,雪亮亮的,粉碎了漫天和煦,阳光如被击中炸裂,四散而消,随风而去,再无痕迹。
沉甸甸的阴霾笼罩在这个美丽的小城上,也笼罩在这两个毫无知觉依旧想着一会该怎么玩闹的孩子身上。
安停舟感觉额上一凉,本能地伸出手去摸。
是雨。
瓢泼而来,轰鸣而至。
没有给行人们一点避雨的空档,几乎是和那声惊骇的巨响同时,就紧跟着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砸的身上发疼。
满目行人匆匆,皆是顶着个什么飞奔而过。
“下雨了,停舟。”
杨达呆呆地下了这个结论。
他把手伸到安停舟头上想为他挡雨,却又顾及到背后的书包要去挡,一时手足无措,显得有些滑稽:“我们找地方避避吧,不然书包里的书该淋湿了。”
“不要”
安停舟推开了杨达的手。
“我爸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淋点雨算什么。”
再加一句,十来岁的男孩子,不管以后长成业界精英还是劳苦大众,修成缜密老辣还是天真如初,在这个猪嫌狗不爱的年纪里,大多还是有点生来就自带的中二的。
而那时候的安停舟不仅中二,还是中二界的翘楚,为了突显出自己的“男子气概”,淋着雨又笑又闹,疯得跟什么一样,搞的杨达也被他所同化,两个人一身泥一身水的跟个猴子似的到处胡野。
刚刚明明还期待不已的游戏机现在也不知道被抛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果然,小时候的快乐往往是那么简单而无厘头。
天色渐沉……
孩子玩疯了总是没什么时间和空间概念的。
于是两人疯跑疯闹之际,不知不觉溜进了一片即将拆迁的废旧楼区里。
楼区很大,也很空荡。
这里的住户早已被安排了新居所,只剩下一大片灰冷冷毫无人气的筒子楼,一个连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沉默地在雨幕里杵立着,视线模糊之下,像是虎视眈眈寻机发作的可怖怪物。
冰冷,灰暗。
阴雨天气,傍晚的黑也就到来的格外快。
按理来说,像这种突如其来的暴雨通常都是过雨,过不了多久就停,但这场不是,反而愈下愈大,愈演愈烈,没有半点要止的意思。
铺天盖地的雨帘密不透风地包围着这两个快玩疯了的孩子。
寒冷和饥饿感涌上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停舟……”
天色越来越黑,杨达的心里开始有些害怕了,他拽住安停舟的胳膊,从而止住了他继续向前的脚步。
“这是哪啊,这么晚了,我们要不回去吧。”
“没……没事,你怕什么?”
安停舟那时的年龄到底还小,兴奋劲一过去,四周又冷又黑又阴森,耳边只有连续不断的雨点砸地声,他自己心下又何尝不是在发毛。
但这家伙向来好面子,装模作样地一拍杨达的肩膀,信誓旦旦地道:“这我经常来,我认识回去的路。”
实际上来是来过几次,能找回去这句话却是假的。
强撑面子而已。
有研究曾表明——雄性生物从幼崽时,就比较喜欢展现出自己比同类的勇敢和无畏,以获得心理上的荣耀感。
只不过方式比较幼稚罢了。
杨达“哦”了一声,深信不疑地跟着安停舟调头往回走。
停舟一直那么厉害,他说能找回去,那就一定能找回去。
他攥着书包带想,表情又变得有些苦恼。
呀,坏了,书包里的书都湿透了,明天肯定要被李老师骂的,说不定还要请家长,他爸绝对又要打他,希望明天他爸没有喝酒,那样……
正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
忽然——
“救命——唔唔唔……”
什么声音?
思绪被中止,两个孩子的脊背瞬间僵直,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都是竖起耳朵想要论证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不是幻觉。
雨很大,雨声很嘈杂,将掩半掩那些不被人所发觉的隐秘的罪恶。
隐约之中,有挣扎时才会发出的衣料与肢体摩擦的声音,那细小的气音还是在时而冒出来,混杂在雨里。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停……”
安停舟一把捂住了杨达的嘴,也将他声腔里还未来得及发出的音节给全部堵了回去。
是……是绑架吗?他听他爸讲过的。
安停舟紧张起来,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万幸,二人几步之遥的地方,恰好有一个可提供隐蔽之所的单元楼。
少年应激下的智慧与果敢在短短一瞬间内爆发了出来。
安停舟当即拉着杨达躲了进去。
二人蹲在二楼没有玻璃的窗框后,缩成一团,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浑身微微打着颤。
身处高地,视线当即明朗了许多,只见下面的蒙蒙雨幕之中,两个带着口罩的高大男人一人腋下夹着个孩子,往方才他们站的地方走去。
“老三怎么还不来接应,一会条子追过来就全完球子蛋了。”
其中一个男人暴躁地把孩子使劲箍了箍,骂道:“小兔崽子老实点,要不老子给你放放血。”
“等等吧。”
他的同伴看了他一眼,谨慎地环顾了下四周后才开口道:“雨太大了,可能路上耽误了,我说这蒙汗药怎么回事,你怀里这个这次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打晕她,别再出什么岔子。”
“啊?”
第一个男人看了看他怀里不停挣扎的小女孩,道:“就这么大点,我一掌下去会不会就给她拍死了?最近管得严,抓这么个可不容易,死了太划不来了。”
“他们是在……”
杨达拿胳膊肘碰了碰蹲在他旁边的安停舟,满脸遑然却又在极力压制,指着下面轻声地问道。
“恩。”
被他碰到的人面色发白地点了点头,把他又往窗边到这里拉了拉,确认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后同样把声音压得极低:“我爸说了,这些人特别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所以千万别发出声音。”
杨达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雷雨交加,电闪雷鸣,两个孩子满心惊恐地缩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就这样吗?
安停舟将拳头握得发白,他继续透过那方寸缝隙,将目光投落下去——小小的女孩还在高大的男人手下不停挣扎着,却只能换来愈加粗鲁暴力的对待。
那……他就眼睁睁地在这里看着吗?
他的爸爸可是人人赞誉的英雄,他是英雄的儿子,难道就只能像个狗熊一样的在这里窝着?
……太丢脸了啊。
一道惊雷下来,瞬息之间,将少年稚嫩的脸庞映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