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尖锐的警报声在安静的夜里蓦然响起,回头,满屋已是灯火通明。
月色皎洁依旧,冷冷地在地面上印出清清浅浅的残影,睨着这世间纷争无数、百态杂陈,却自岿然不变。
杨达怔住,霎时明白了眼前这人为什么要一直拿话激他——这家伙是在拖他的时间。
坏了!停舟!
他心下一凛,掉头就跑。
“我说了,你倒是不怕我有诈。”
年轻的心理学天才动作优雅地拢了拢自己的帽子,笑得格外的清甜:“不好意思,我真的有诈,说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从始至终,那眼底却一直是寒凉死寂的。
偶有的几声秋蝉鸣叫,仿佛也是在应和着女孩,嘲笑这个男人此举的愚蠢。
杨达没回头,被身后那慢悠悠的语调气得几欲吐血,但因心中挂念着安停舟的安危,也顾不得回一句什么,只好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脚下的步子反而愈发地快了。
反击之战,至此打响,究竟谁能活到终局……谁又知道呢?
她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挂在面上半天的假笑如潮水般渐渐褪了下去,薄唇抿起,眼角下沉,腰背挺直得像一支锋利而又森然的箭矢。
破云而去,势不可挡,一击扼命。
“我们走。”
她冷声道。
安停舟,杨达,这一次,轮到我的游戏已然开局,祝你们……体验愉快。
程家别墅内——
一片嘈杂
“警察,都举起手来,蹲到墙角,谁是程浩?”
鱼贯而入的警察霎时把程家包围得密不透风,而尚在睡眠中的安停舟没有杨达保护,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被一个提前潜入的警员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喏,就门口抱着头偷偷往外挪的那个。”
安停舟轻轻扬了扬下巴,笑着说道。
别看这人被又拷又绑快被整成了个粽子,竟是半分慌张都无,反而笑吟吟地迷着他那一双妖孽的凤眼。
“我说这位警察小哥哥,你下手倒是轻点啊,好歹我也指认同伙算是有立功表现吧,别这么粗暴嘛。”
“少废话,老实点。”
控制着安停舟的年轻警员很不耐地推搡了他一下,转头看向正在排查企图溜走那人的同伴,问道:“小森,怎么样?”
被询问的警员简短地点了下头:“哥,就是程浩。”
“b组b组,a组指令已全部完成,安停舟程浩已经落网,你处可否需要支援?”
吴焱对着耳麦重复了两遍。
只听那边一阵短暂的混乱后,一个男声清晰地传了过来:“b组指令已全部完成,发现受害者四人,身份已核对,程媛媛昏迷,其他人初步断定并无伤亡,程默也已找到,等待上级下一步指示。”
“收到。”
吴焱干脆地应了一声后转向吴森:“原计划行事,小森,你们几个押解着程浩上车,机灵着点,我带着他在这里等副组长,一定小心。”
“知道了哥,我们走。”
吴森应道。
他们的下一步计划,便是以安停舟为饵,诱杨达自投罗网。
过了没多久,大厅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无论是嫌疑人还是受害者,都在便衣警察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这个或是酝酿罪恶或是经历噩梦的空旷豪宅。
富丽堂皇,满屋金碧,一朝成空。
恶者,必将为其行过的恶行付出代价,而正义的幼芽,也终会在正义者的浇灌下,开出最绚烂的花儿。
纵世事复杂,人心多变,也总是有那么一些微弱却坚定的星点光辉,燎原绽放,保晨光不暗,保真相永明。
“吴焱。”
顾连绵身后跟着几人大步从正门里走了进来。
“怎么样?”
“放心吧副组,一切顺利,现在怎么办。”
年轻人的脸庞很刚毅,恪尽职守地牢牢押着刚被上了手铐的安停舟,神色并未因犯人落网而松懈一点。
“等。”
等杨达上钩。
顾连绵向吴焱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显然是明白了。
安静下来……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极度复杂,当年惨案的刽子手近在眼前,那些以血的方式留下的阴影仍未能全部去除,她却不能有丝毫退却的念头,必须冷静,必须坦然而强大地直视她曾经的噩梦。
说起来,这还是三年后他们第一次真正的碰面。
“……师兄,好久不见。”
终于,她慢慢踱步至离安停舟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迎面对上那人的眼睛,语声淡淡。
“你的警觉性退步了,这么容易就被我抓住,怎么,最近是被人拔了指甲当起家猫来了?。”
安停舟闻言也只是笑,那对生得极好的双凤眼没了镜片的遮挡,笑起来更加的深邃绚烂。
“着什么急啊师妹,还没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对师兄我温柔点,老人家一个了,经不住你这么五花大绑的。”
“你果然还是别无二致的不知悔改。”顾连绵摇摇头,转过身去:“你既这么说了,那便等着吧,看看到底……谁输谁赢。”
不管输赢,我都不会让你活着。
她在心里淡淡地又加上了一句。
安停舟笑而不语,少顷,他才状似闲聊般地开口:“对了,听说你最近跟那个姓方的队长搅和到一起了,怎么连绵,你是认真的吗,像咱们这种怪物,你居然还敢奢求感情这种东西,你倒是看看你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就不怕害死他?再退一步讲,就算他没有危险,你能许得了他未来吗?给人希望后又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师妹,你的残忍程度倒也不亚于我嘛,厉害厉害,师兄甘拜下风……”
“不用激我,你的那一套对我没用。”
顾连绵神色如常,语气淡然,除了她……藏在宽大袖筒里微颤的手指和苍白的脸色。
果然,论剜心之术,她到底还是比不上这人,寥寥数语,只击要害,谈笑之间撕人心肺,不可谓不高明。
而在几人看不见的暗影里,一个人的拳头握得紧了紧,几近掐入血肉。
该死,这王八蛋怎么能这么刺激她……
“不过如今看来,那个方衍之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这么重,你我肯定是舍不得动,不过他嘛,可就不一定了。”
安停舟笑眯眯地接着往人的心口上插刀,表情十分恶劣。
“是吗”
顾连绵将目光移过去,一字一顿,声音不算很大,但字字清楚——
“第一,你现在只是个阶下之囚,没脱困之前大话还是不用说了,第二……谁若敢动他一根毫毛,终毕生之力,后半生之长,不计后果,我必取他一命。”
一瞬,她平淡无波的眸子里似携了雷霆之势,金石之坚,排山倒海般地轰然压向眼前这人。
犹如狰狞残暴的恶鬼,却又似凛凛不可侵的天神。
纵是安停舟,也不免被这骇人的眼神突然给惊了一惊,目光里带着些许新奇,似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在人类的行为模式里真的会出现这种感情,刚想开口——
“闭嘴。”
吴焱厉声朝安停舟喝了一声,然后又肃着脸看向顾连绵:“别听他放屁,副组,都这么长时间了,他还会来吗?”
“会,只要安停舟在这,他就一定会来。”
顾连绵低着头细细擦她那把配枪,将方才那一霎那的狠意和杀气淡然地收了回去,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没什么表情,也不再去看安停舟。
“哈哈……哈哈哈……不行我受不了了……”
安停舟突地笑起来,前俯后仰的,吴焱的连连警告都没什么作用。
“不是连绵你也太逗了,你不会想拿我当诱饵去抓达子吧,我跟你说,你这就失策了,我跟他早有约定,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达子?”
安停舟愣住了。
“放开他。”
——大开着的门扉之后,杨达披一身寒霜,踏月而来。
“放开他。”
男人提高声音,又冷声重复了一遍。
顾连绵和吴焱表情俱是一变,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原因无他,只见杨达手中冰冷的枪口,正死死抵在吴森的太阳穴上,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轻飘飘地系在那随时都有可能扣动扳机的一根手指上。
“小森!”
吴焱急呼。
他虽年纪不大,却是这些警员里最为沉稳的,但眼见自己唯一的血亲弟弟涉险,他又怎么能冷静的下来。
这一慌忙之下自然分了神,安停舟趁此机会猛然把吴焱往后一撞,正要原地打个滚脱离控制之时,突地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上也一阵凉意。
“别动。”
顾连绵拿着枪森然道。
“住手,放了他,不然我就给这个人头上开个窟窿。”
杨达的枪口又往上抵了抵。
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的吴森瑟缩了一下,遑然向自己亲哥求助:“哥……哥,救我。”
“小森!”
吴焱看了一眼被顾连绵控制住的安停舟,咬了咬牙,“刷”一下从后腰抽出枪遥遥指着杨达:“放开我弟弟。”
“你们先把他给我放开。”
杨达阴着脸,沉声道:“快点,我数三个数,你们要是再不把人给我放过来,我就崩了这个小警察。”
“一——”
“哥——”
吴森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庞上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小森!”吴焱急切地看向顾连绵:“副组!”
“二——”
“好。”顾连绵沉声打断他的报数:“我们放,你别伤害我们的人。”
“吴焱。”她抬了一下下巴:“把人给他。”
“副组……”
“放吧。”顾连绵心知此时这个年轻人的愧疚心情,对他温和笑了一下:“没关系,人重要,抓他们有的是机会。”
“谢谢副组。”
吴焱红着眼道了谢,颤抖地去解安停舟身上的绳子。
这么多人,连日奔波,流血流汗,终毁于一旦。
可是当他们如约将安停舟推回到了杨达那边时,被劫持着的吴森依旧没有被放回来。
安停舟接过杨达手里的枪抵在吴森后腰上,粲然一笑:“还得麻烦这个小同志跟我们走一趟了,这周围都是你们的人,手里没张牌,我们也跑不出去啊,所以……委屈一下你了。”
“你们不守信用——”
吴焱目呲欲裂地咆哮道。
安停舟低低一笑:“小朋友,跟杀人犯讲信用,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安——停——舟——”
杨达皱了皱眉,拽了下安停舟的袖子,欲言又止:“要不……把人放了吧,外面埋伏的那一圈人我处理过了,我能带你逃出去……”
“你脑子莫不是也坏了?”
安停舟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手里多一个筹码多一份胜算,你总不会还信仁义道德的那一套?”
“……”
“随你高兴吧。”
杨达低声道,表情一如既往地木然。
然而就在此时——
清凌凌的一个声音,镇定非常。
“做个交易。”
只见顾连绵一边按着暴怒的吴焱,一边冷眼望着那边的两个人。
“把他放了,我跟你们走。”
“副组!”
吴焱一下子停止了挣动,怔怔地看着表情平静的顾连绵,通红着眼眶:“要去也是我去,那是我弟弟,不能连累您。”
顾连绵没看他,毫无犹豫地开口:“他也是我的组员,我带出来的队,我是副组长,要死我第一个死,轮不到你们。”
她默然按了按吴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一步一步,向安停舟那边走过去。
以纤弱之躯,义无反顾。
一路荆棘,满身鲜血,不曾回头。
“站住。”
安停舟喝住她,转而眯着眼睛笑:“啧啧啧,好一个舍生取义战友情深的戏码啊,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一下,不过……我好似没有同意要换人吧,你们瞎激动个什么劲。”
顾连绵并不急着作答,而是淡淡望向杨达,一字一句地道:“一,我警衔比他高,挟持我你们更有利,二,我非警校毕业,身手不如他好,而且我身形比他瘦小,带着我你们更方便逃跑,三,我相信我在你们那的价值比他大,尤其是……杨达,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怎么样?这笔交易你们不亏。”
果然,杨达神色一变,和安停舟低语了几句最后暂时达成了一致。
“行,你把手里的枪踢了,慢慢走过来。”
杨达道。
“副组!!”
顾连绵摆摆手,示意身后那人安静,也不废话,干脆地一脚把枪踢出去,举着双手,一点一点地往那边挪动。
杨达也放了吴森慢慢地往这边走来,二人交汇之地,顾连绵猛然把吴森向吴焱那边推过去,矮身迅速来了个侧滚翻。
杨达见势不对,“砰”“砰”往地上连开了两枪,被还在侧翻的顾连绵险险避过。
黝黑的弹孔在地上嘶嘶冒着焦青的烟。
电光火石之际,眼见顾连绵就要被不停开枪的杨达打中——
一声枪响,一个黑影从角落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窜了出来,快如鬼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紧紧护住顾连绵,几翻之下到了暂且安全的地方——大厅中央沙发椅背的后面。
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一番惊心动魄后,顾连绵倒是没事,可那人的后背和胳膊已被杨达补的流弹擦出了好几个血口子,一时血涌如注,染了顾连绵满手的猩红。
“停舟!快走!”
再看另一边,情况绝对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杨达的胳膊被方才一枪打了个对穿,疼得一张脸已然没了血色。
“别废话,一起。”
安停舟强硬地把那人的胳膊一拉,负在背上,又往狙截他们的吴焱连开几枪。
二人迅速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吴焱吴森紧追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