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们行动吗?”
路白微微向后侧了头去,低声询道。
说实话,他其实没能料到顾连绵会带了这个方队长过来,以那人心思之缜密谨慎,若不是信任到了极点,决对连察觉的机会都不会给旁人一星半点,更莫提让一个局外人知道这么多了。
他想起在那个融融清晨她往苦的掉牙的美式里加进去的糖精,想起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幸福笑意。
只望……这个人千万要配得上她的信任啊。
“不,再等等。”
她道。
簌簌风响,暗处的角落里似有人影涌动。
顾连绵此时正紧紧攥了一个本子,入目所及,纸张里写满了同一串阿拉伯数字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
正是她这两天一直盯着出神的东西。
方衍之的目光落在她的本子上,想起这两日她对这一串数字的执着,不由开口道:“你研究这些数字都好几天了,这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修长有力的手指极快地在九格宫键盘上翻飞着,似是在回着谁的信息。
“还记得程浩的那个儿子程默吗?”
顾连绵头也没抬,拿了一只中性笔接着写写画画一些方衍之看不太懂的符号,眉头蹙得越来越紧,清秀年轻的面庞上挂着的尽是与之不符的凝重与复杂。
一副年轻皮囊,却早已满心沧桑。
“程默当时突然失控时指给我们看的那些乐符,《黑色星期天》的改动部分拿阿拉伯数字表示就是这些。另外,那个时候虽然程默表现得和应激障碍者发作时别无二致,但我肯定,最起码他当时绝对是清醒着的,一个清醒着的人佯作疯魔,又特意让我看到了改动的那一段曲谱,这样有目的性的行为决不是毫无意义的,他在通过这种方式向我们传达什么信息。”
方衍之沉吟了一下:“可是连绵……你没忘吧,那只是个十一岁多的小屁孩啊,你确定他能有这样的城府和心思?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太可怕了吗,哪家孩子能这么怪物。”
“大多数孩子能得以天真无邪,从根本上是源于来自他们于父母的庇护,心理有归依,也就是安全感,但不见得人人有此好运。”
顾连绵轻轻摇了摇头,道:“年龄不代表一切,一个人整体性格和全部精神的形成需要的因素很多,基因、成长环境、身边的人和发生的事,尤其是当一个懵懂无知的幼苗刚向世界探出脑袋时,最先接触到他的人究竟向他灌输了什么,想把他修剪成什么样,是温暖还是黑暗,是爱还是伤害,这些不同,最后的导致的结果也必将大相径庭。”
所以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在父辈的荫蔽下在蜜罐里好好泡着,难知愁苦,心如白纸,天真得可爱可气又可笑……可是绝大多数人,谁不是跌跌撞撞摔进一个又一个泥坑头破血流满身狼藉后,为了保护自己,在心里筑起了一座又一座高高的城墙,将自己渲染成越来越复杂的颜色,教旁人无法看透,也就难以再伤害。
只不过程度不同和开始的时间不同罢了。
这时路白打开车窗,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道:“连绵姐,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我能黑了监控的时间不长,这么多人藏在这久了我怕被杨达察觉,到时候他们再跑了。”
“我知道。”
顾连绵低头扫了一眼手表,顺手接过路白手里的耳机,微微扬了声:“全体成员注意注意,十分钟后行动,亮车灯为号,记住,动作一定要快,擒贼先擒王,进去之后赶在杨达之前控制住安停舟,他的身手不怎么好,左小腿有旧伤,没有杨达控制住他轻而易举,其次再是程浩,控制住他后全屋搜索,二楼左侧第二个房间,找到程默,他会是一个契机点。”
女孩平时的温和模样此时已荡然无存,清冷的眸半眯了起来,挟着些许狠厉,像极了一头寻中猎物的雪豹,隐匿于暗处观察,只待得合适时机,腾身而出,一击必杀。
“衍之你……”
她的话蓦然顿住,眸光落在方衍之亮着的手机屏幕上,瞳孔微缩。
“……我知道了。”
“怎么……”
“衍之,快,用你的九格宫输入法打出这一串数字。”
方衍之当下意会,也不废话,立刻按她说得做了,手指几个起落,一串文字浮现出来——
绑架者,海滨家园二零二,地下室入口,主卧大衣柜后,速。
二人对视一眼,眸光复杂,却又带着追寻已久的目标有了进展后狂热的欣喜与兴奋,还有苦寻答案后的恍然大悟。
她将手机上的文字递过去给路白看了。
“全体注意,受害者被集中在主卧大衣柜后的密室里,全体分为两队,一队前去解救受害者,一队原计划行事。”
她放下耳机,又道:“路白,放饵,把杨达引出来。”
“是。”
路白应了,迅速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埋头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里不停操作着,手法流畅。
“那我做些什么?”
方衍之目光炯炯地望着顾连绵。
“枪带着吗?”她问道。
“带了。”
“好。”顾连绵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帮我保护路白,以及无论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要拦着我,谢谢。”
话毕,她深深看了一眼方衍之,无尽深意尽在其中。
“路白。”
“放心吧姐。”
这一声后,顾连绵不待方衍之再出声,也不再看他,转头拉开车门便跳下了车,决绝离去,从始至终没回过一次头。
“连……”
方衍之本是本能地想喊出声来,却突地想起了这是在什么地方,怕坏了她的计划,于是便把已经出了口一半的急呼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转而去拉紧闭着的车门。
……只可惜,车门早已被路白给反锁了。
“快开门。”
路白摇摇头,眼睛却没从笔记本的屏幕上移开:“连绵姐吩咐过了,我是不会给你开的。”
又是这样,这人怎么又这样,她是想把自己生生急死吗?
方衍之顿时着急上火,火冒三丈,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计划,只要不杀人放火不犯罪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可你们放她一个人下去,她又不擅长近战搏斗,万一有什么你们让她怎么应付?出事了怎么办?”
屏幕上一串连着一串的代码不停更新变化着,路白的手指翻飞地更快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从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冒出来,顺着面颊滴落在键盘上……他已经无暇去顾忌方衍之在说什么了。
方衍之见他神色,知这阵事态严重,首先要顾全大局,于是冷静下来后也不敢开口去打扰他了,便自顾自地在后排琢磨对策。
他的确急躁了,每每一旦关系到连绵的安危,他总是难以冷静,其实他应该知道的,像连绵那样聪明敏锐到极致的人,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精明的很,又怎么会打无准备之仗,自己冒冒失失,反而会坏了她的计划,只是……
这些都是从理而论,从情……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涉险,他自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毕竟那可是他放在心尖上发誓要护一辈子的人啊。
“别费劲了方队长,这车我改装过,如果我不想,你动什么都打不开。”
路白已停了手下的动作,似是成功了什么,表情带着些许愉悦,微微笑着提醒已经把手伸到控制台那折腾了半天的方衍之。
“她走的急没来得及跟你解释,便由我代劳吧,你先别着急,她的附近有我们的人保护,都带了枪,所以不会出事的。”
方衍之欲言又止:“你们……”
路白慢斯条理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警官证亮出来,笑道:“真以为我们是□□啊,喏,有图有真相,有编制有警号,重新认识一下吧,桐城市刑侦大队路白,方队你好。”
……
“果然是你。”
暗夜的凄冷月色之下,一身黑衣黑裤的杨达肃着脸,冷冷睨着站在他前面一脸淡笑的女孩:“东西,交出来。”
“就这么贸然出来,你倒是不怕我有诈。”
她笑。
杨达冷哼一声:“凭你吗,还是凭你周围藏的那几个废物,想抓我,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一起来吧。”
他的神色一直淡淡的,毫无波澜毫无起伏,好像无论过了多久都没有什么变化。
从顾连绵第一次见过他时,就是这样了。
不同的只是……杨达那只被她一枪打瞎的眼睛。
这厢守在顾连绵旁的几个人一听位置已然暴露,又得了顾连绵的首肯,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从各个隐蔽的地方围了过来,把中间的人护得牢牢的。
“当然了,杨先生的本事我还是心里有数的,也知道我们这几个人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把你怎么样,只是再怎么说,我们这里六个人也能有六把枪,你就为了一个u盘,就敢这么单枪匹马地跑出来,我是说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说你狂妄过头呢。”
她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有一搭没一搭地转。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状似闲话家常地亲切问道:“对了,久别不见,我师兄还好吗?”
杨达眉毛一凛:“少废话,东西给我,条件你开。”
口气极其恶劣,死寂如古井般的眼睛里隐约有怒火浮动。
他在愤怒,好现象。
在心理学的动机动能观点中,认为情绪给动机提供能量,是动机驱力的重要来源。
而愤怒,意味着情绪的出现,情绪会影响判断和做出的行为,只需将其加以扩大,便能成为他最大的破绽。
顾连绵挑了挑眉,笑容更甚了些:“看来是我多虑了,有你在,他一定过的也差不到哪去,只不过我有些事情还是不太明白……这么多年你替他做了这么多,毫无所求,恩,让我想想,也不算无所求吧,只不过你求的这样东西他可能一辈子都给不了,甚至,你连知道都不敢让他知道。”
“闭嘴!”
杨达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一般,几近是暴躁地打断了她。
“别生气啊,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师兄,有些事我还是做得到的,比如……让我推测一下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吧,你猜……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你当成唯一信赖的人呢,他如果知道了,你们还能回的去吗,他也许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是恶心……”
“闭嘴,闭嘴,我警告你,不想死的话,就马上给我闭嘴……”
成了。
她冷冷地勾唇一笑。
——藏在她耳朵里的微型耳机,发来了他们已成功进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