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了,走,咱上去?”
地处学校附近的一排商业用房五花八门,做什么的都有,门面花花绿绿,令人眼花缭乱。
在不怎么起眼的一隅之处——扁舟一叶心理咨询。
二楼
顾连绵应了一声,收回把那八个字来来回回地扫视了好几遍的目光,低头跟上走在前面的薛城。
安停舟……此人虽是她的师兄,她却接触的并不多,每每见到这人时他总是妖里妖气地不肯好好说话,令她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最重要的是,这人给她的感觉十分的危险,让她本能地有一种排斥的情绪,那种人在隐藏自己的造诣上几乎是出了神,入了化——通过行为表现出的细枝末节,她接触过的人的心理和行为方式,多多少少她都能得出一个判断,但是唯独此人……她从未真正看透。
“这位警官,请进。”安停舟拉开门,十分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容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破绽。
里面空间不是非常大,但布局的很巧妙,精致而不张扬。厚重的窗帘挡去了大半的光线,墙上挂着的壁画也都是唯美悠远的风景画,有一种令人放松和平静下来的魔力。
他今日还是那天碰到时的装扮,除了没戴他那副金丝框眼镜,其余一分未变。
安停舟生了一双十分传神的双凤眼,细而狭长,内勾上翘,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人时,仿佛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万千世界来,说不出的温情款款。
“小师妹,你也来了。”
他冲跟在薛城后面的顾连绵笑了一下,妖孽非常,眉目上也染上了足以以假乱真的见到心上之人的欣喜,要是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别的姑娘,而并非是对微表情敏锐至极的顾连绵,恐怕也就真信了。
薛城警惕地扫了一眼安停舟:“你知道我是警察?”
安停舟颇为无辜地摊摊手,将他们引到一处坐下,才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地抱怨道:“这位警官,你警惕性会不会太强了一点啊,作为你旁边这位天才的师兄,怎么能这点本事都没有呢,这样太丢我小师妹的人了,你说是吧,连绵。”
最后两个字故意缓和了下来,乍一听,似蕴含了无限温柔似的,又透露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小暧昧。
顾连绵:“……”
“警方调查,你给我严肃点。”薛城一向是铁血干部的作风,最是听不惯这种花言巧语,当即眉毛倒立地就训斥开了。
“哦,好吧。”安停舟从善如流地收了他那副油腔滑调,往椅背上一靠,懒懒地开口:“不算很难的事吧,你一进来两眼珠子就跟x光似的把这屋子连带着我本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遍,那么具有审视和侵略性的眼神,可不像是来找我做什么心理咨询的。”
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又精神起来了,他伸手叩了叩薛城眼前的原木桌子,笑道:“友情提示一下,长期失眠会大大损害人的身体健康状况和心理健康状况,以及可能导致提前的老年痴呆症,这样吧,看在你是根正苗红的人民警察的分上,来我这体验一个疗程,这边给您打七折呢亲。”
薛城:“……”这人莫不是个傻逼?老师为什么能教出这种玩意儿?
“桐城市刑警队队长薛城。”铁血干部忍无可忍地拍了证件在桌子上:“少废话,说说,前天晚上凌晨2点到5点的时间在干什么。”
安停舟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当然是在家睡觉啊薛队长。”
好像……有点不对?
顾连绵掩在桌下不住磨拭着的手指顿了一下。
火冒三丈的薛队长语气极为不善:“有什么证明?”
“我一个人住,在自己家睡个觉我还能有点证明出来,您不觉得这才比较奇怪吗。”
对了,他虽是以前也这么说话,但是今日……他是故意在用这种不正经的语言潜移默化地打消薛队的戒心。
“师兄。”她赶在薛城之前开口道:“学校最近出了些事,不知道你听说了吗。”
薛城有些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这么明目张胆着实有点莽撞。
顾连绵浅浅一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听说过。”安停舟也学着她的样子笑起来:“好像是死了几个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也是你们来找我的目的吧。”
说着安停舟颇为微妙地看了薛城一眼,将手臂垫到了脑后,笑着说道:“您别那么看着我啊,我是良民,这么凶残我可是会害怕的。”
还真没看出他哪里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我个人比较喜欢看侦探小说,侦探每次都能抽丝剥茧,穿过层层迷雾最后代表正义将凶手缉拿归案。”安停舟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语声轻柔悦耳:“但是……为什么就没有人怀疑过呢,明明熟知一切天赋异禀的侦探才是最有嫌疑的不是吗?”
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一只墨色的钢笔,有种懒懒的漫不经心。
此话一出,薛城的眉毛骤然拧成了一个死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连绵又迅速收了回去。
但顾连绵却霎时看懂了那目光里一瞬间的怀疑和打量。
……的确,专业精密的杀人手法、面面俱到的作案手段,被害人都是与她有关系的人她本人却毫发无损……从别人的角度看来,她自己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啊。
不过现在解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越描越黑,反而给了安停舟更进一步的机会,她只得闭口不言。
他是在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在询问作案时间的去向时不刻意急于证明,她出言试探的时候也不撇清关系,看似破绽百出实则以进为退,轻飘飘的把矛头引到了她的身上,如果安停舟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他是不是太过多此一举了一点。
但如果真的是他,能心思缜密到多次作案而不留破绽,这么明显的暴露又是何意?
何况这毕竟是她个人的猜测,目前为止是没有实证证明的,她当然自己心里清楚凶手不是自己,但别人没有读心术,经过安停舟刚才的那句话,她要是现在急于确定安停舟的嫌疑,倒显得她做贼心虚了。
看来只有自己暗中调查了。
后来的讯问相比来说就变得平常起来,薛城和安停舟二人都隐隐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薛城是因为刚才那句话,安停舟则纯粹是因为失了兴趣,于是二人公事公办地来往了几句就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薛城虽未表现出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但顾连绵又如何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里生了根,只待着时间的长久而逐渐发芽。
无论是多小的瑕疵,只要是出现在了心底里,便会不断地愈裂愈大,所有的线索都会在潜意识的催动下浮上来为怀疑作论证,这是一种心理暗示的作用。
“薛队,我到了,先回去了。”
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了她的宿舍楼下,顾连绵装作什么也没有发觉的样子,一切如常地向薛城告了别。
“自己小心。”薛城低声嘱咐了一句。
顾连绵点点头,转身离开,但在她即将进去的时候,薛城忽然喊住了她——
“等等。”
顾连绵转头看他:“薛队还有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刚才安停舟所说的……”
男人不算特别细微的表情体现出他现在是有多么的纠结。
顾连绵心里小小诧异了一下,她以为以她观察到的薛队的性格,这句话他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
“你怀疑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的确有嫌疑而且现在我确实没办法证明我不是凶手。”顾连绵淡淡地道。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有没有做过?”
薛城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似是像要从里面得出个什么答案。
“没有。”顾连绵微微勾了勾唇,神色十分的平静,她慢悠悠地开口道:“但是我这么说了你就能完全相信了吗,不能,你是一个实证主义者,没有证据,你不会打消对我的怀疑,却也不会随意给我定罪,所以我说有或者没有,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如果是在这场杀戮前,她的确无法用这么冷静的态度面对身边之人的怀疑,她可能会不忿,会委屈,但是现在,跟一条条生命的流逝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起来了。
……可能是麻木了,也可能是成长了吧,但她宁愿不要这种血淋淋的成长。
“我、安停舟还有别的某些人,都在你的怀疑对象里吧。”
“……”
薛城的面部表情逐渐回归了以往他一队之长的冷硬,他带了几分歉意,却显然很坚决:“我是桐城刑警队队长,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我明白。”顾连绵笑了一下,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们,显得有些疲惫。
“你这样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公正,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