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守义在那石塔上,站了一整夜,也没感悟出什么东西来,最后只能从上面跳了下来,披头散发,两眼发痴地躺在青砖上,唉声叹气。
“大伯,您怎么了?”姜钰珞看着姜守义这副颓废的模样,也被吓得不轻,以前大伯可是从未如此过,难道是因为被那些小家伙欺负得太过头了?
然而,姜守义并不是因为被欺负惨了,而是实在感悟不透自己那一刀砍在了什么上面,也弄不明白天外坠下来的那一剑又是怎么一回事。
“哎,我没事,算了,咱们上路吧!”
夷江城在玄海国中部地区,与西北的王城,距离颇远,若是直接带着他们飞过去,期间一旦被刺杀,风险也是极高。
姜守义便随便找了一辆马车,自己躲在里面,继续感悟那一剑之威能,让尹疾风和姜钰珞乔装改扮,化作两个奴仆驾着马车,沿着靠山的小道,逍遥自在地赶着路,前往新定州夷江城。
尹疾风一人驾着马车,姜钰珞坐在他的边上,也难得有这样悠闲自在的时光,微风拂面,很是开心,她不时地摸一摸躺在边上睡大觉的三只小玩意儿。
她听尹疾风诓骗说,这三只小玩意儿是一起吃了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仙果成了精,心智跟五六岁的孩童差不多,于是她便不再跟铃铛一般计较了。
她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看向了尹疾风,这个人拥有着三只这样无敌的小家伙,准确来说是两只,她也知道了,蓝毛兔子铃铛就是个凑数的逗比而已,而且脾气还不小。
拥有这样无敌小跟班的他,竟然甘心默默无闻地隐居在大山里,不去争也不去抢,而是将这三只小家伙养得快快乐乐的。
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可以称之为圣人了吧?她心道:以后还是要对他好一点,这个人除了嘴上太多废话外,好像哪都好!
尹疾风没有感觉到身旁莫名的眼光,而是被附近少年的朗朗书声给吸引住了。
马车刚好经过一个山村的村口,朝里面望去,便有一处敞开的破烂院子,那是一处私塾,附近山村的孩童和少年都会来此读书认字。
毕竟,修行道法,所费资财,不是贫苦人家能供养的,读读书基本上就是最可能鲤跃龙门,平步青云的办法了。
尹疾风听着私塾中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与春秋时的四书五经,内容大体一致,他早就知道了,这里的儒家跟地球上的儒家,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包括佛道两家也是如此,他认为可能文明的演化,是存在重复的。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此时,私塾内少年摇头晃脑,朗诵的便是《礼记》中大学一篇,尹疾风也跟着背了其中几句名言。
“哦,你也懂儒家经文?”姜钰珞好奇地问道,在这个世界,儒家并不能完全地占据朝堂,大部分儒生只能在底层做一做捉笔小吏,所以儒家经文也不是天下学子皆知。
而且,儒道释三家中,另外出世两家皆有通俗的修炼道法,大家循规蹈矩,依气脉壶丹,元化归法八境,步步攀登,便可习得一身修为,儒家是没有的,儒生只能通过突然之感悟,而集天地浩然正气,便可一举踏入八境中的后四境。
故而,儒生中有修为者少,但若是有修为,那便必是强者。
尹疾风随口回道:“略懂,略懂!”
他停下马车,驻足观望,此时,山间一条岔道上冲下来一支狩猎的马队。
领头的是一个满脸倨傲的锦衣少年,身披貂袍,头戴银冠,后面跟着十来个护卫。
那少年一脸的不忿,不屑地瞟了马车上的两人一眼,便掠了过去,嘴里喃喃骂道:“死娘炮!”
姜钰珞不想惹是生非,眼见这马队疾驰而去,她也松了一口气。
哪知,吁的一声,那马队突然止步,又折了回来,转头进了山村,直冲入了私塾里。
“他奶奶的,气死小爷了!那么一只漂亮的梅花鹿,竟然射偏了!让他丫的给跑了,我日他哥的。”
显然这少年是一肚子火没地方撒,便想着找点麻烦惹,他提着马鞭跳下马来,读书声也戛然而止。
坐在私塾堂前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文士,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破烂长衫,不过一身捯饬着依旧干净,头戴发冠,手中拿着书卷。
他那一双高傲的细眼,随意瞥了一下院子里的少年,他知道这少年的恶名,便不准备搭理,扬了扬手,让堂下的少年继续朗读。
见此,那少年歪着个脑袋,面色狰狞,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他边上跟着的一个老管家,知道这刺头要发作了,赶紧过来拉住,悄声说道:“少爷,这里是附近山村读书人的地儿,别闹出太大的事端来,于老爷面上不好看!老爷向来敬重这些人!”
“哎呀,老高!我知道!”那少年面色缓和了一些,说道:“我就没事做,找里面几个小子,练练手,绝不弄伤了人。”
“行,行!少爷本事高强,只是注意些手脚轻重。”老管家也退了一步,想着等这少爷火撒够了,也就没事了。
这少年的家族是附近的豪强门阀,虽然惹了事,也能平息,但始终还是要装个仁民爱物的风范。
他站住在那破屋的大门处,也不搭理那中年文士,对着那些读书的少年,便喊话道:“来来来,出来几个人,在院子里,跟小爷练一练,等一下,每人打赏你们一笔银子!”
一听到有打赏,几个拿着书卷的少年屁股轻轻抬了起来,蠢蠢欲动,不过,他们还是欲言又止地抬头望了几眼那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也知道这些少年家境一般,补贴家用,也无不可,但若是为财如此,书读何用,嗟来之食,不可屈节。
他便咏了一句诗:“膏火自煎熬,多财为患害。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读圣贤书,当不为所动。”
堂下少年听了文士的话,也明白是个什么意思,故而都安定了下来。
门口那少年可就不然了,火气蹭蹭往上涨,他就看不惯这文士装模作样的清高样。
他一马鞭抽了过去,将文士手中的书卷打落,口中喃喃骂道:“读他妈劳什子狗屁圣贤书!成他妈的圣了吗?成他妈的贤了吗?”
看着面露狠色的少年,堂下少年乱作一团,那中年文士则浑然不惧,冷眼对上了他。
那少年也愈加火大了,扑了过来,一把抓住这瘦弱文士的领口,将他拖到了院子里,开始教训了起来:“我日你哥,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摆份儿!”
“跪下给小爷磕三个头,小爷赏你百两银子,不然,小爷抽得你皮开肉绽!”
此时,姜钰珞想要冲过去制止,结果一把被尹疾风拉住了。
“你干嘛?”她一脸的不忿。
“钰珞啊,先等等!”马车里休养的姜守义也发话了。
姜钰珞只好继续坐在马车上,看看这中年文士大叔会是个什么风骨。
姓高的管家也不求情了,在他眼中,这臭腐儒就是脑子有毛病,自找麻烦,做人装什么装嘛,低调一点,狗屁事没有。
可惜那文士依然倔强,不懂低调,他踉踉跄跄站起身来,也不言语,面色依然高冷,抖了抖袖子,扫干了一身的灰尘,大步便往破屋内走去。
“我日你哥!”
咻的一声,破空之声响起。
少年终于忍不住了,一马鞭抽在了文士的背上,顿时长衫破碎,鲜血淋漓。
那文士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紧咬牙关,冷汗直流。
“诶呀呀,也他妈会痛啊,也他妈会叫啊!我还以为你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不会痛,不会叫呢?”少年蹲伏在文士边上,拿鞭子轻轻抽打着他的脑袋,高声冷笑了起来。
“大伯……”
姜钰珞终于不愿袖手旁观了,她蠢蠢欲动。
“再等等,这儒生也该吃点苦头了!”姜守义继续阻止,不让她强出头,他是个武夫,天生看不起这些没什么本事,又装逼,又迂腐的读书人。
中年文士再次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往破屋内走去。
少年也终于怒火燃遍了整个胸腔,他一马鞭朝着文士的脑袋劈了去。
劈头盖脸,他不住地抽打着摔倒在地的中年文士,嘴里不住地讥讽着:“读圣贤书啊!读啊!有用吗?读他妈的狗屁,有用吗?读这狗屁,为了啥?”
倒在地上的文士满脸都是鞭痕,鲜血横流,长衫也破烂不堪,瘦弱的身上显出了一道一道的血印子。
他蜷缩在地上,也在不住地思考着,读圣贤书,是为了什么?读圣贤书,有什么用?
他本是附近县衙的一个捉笔小吏,就是因为不愿趋炎附势,阿谀奉承,才被发配到了这破烂地教书,如今,在这强权之下,依然无能为力,他不禁怀疑起,这二三十年,读的书,到底有何用!他修了身,却齐不了家,遑论治国平天下。
他朝天一声长啸,只见院子里,突然间,阴气沉沉,天空中似卷来阴云,四面八方的黑气以他为中心涌了过来。
他怒问老天:“读圣贤书,是为了什么!”
他头冠炸开,黑发四散,双眼之中尽是血红之色,左手一抬,一股阴风便将先前那倨傲的少年卷到了空中。
姜钰珞见此,心道:“不好!这儒生大叔胸中郁结之气太盛!是要成魔了!”
马车里的姜守义也拨开帘子,看向了里面,他随时准备要出手了。
此时的尹疾风却突然跳下马车,信步走进了院子里。
“诶,你要干嘛?”姜钰珞想要拉住他。
他一扬手说道:“没事!”
尹疾风知道所谓佛魔一念间,成魔亦可成圣,此时,以王阳明龙场悟道之心学点拨这愤愤不平的儒生,是最好的。
他对着那儒生一声大吼道:“致良知!读圣贤书,乃为致良知!”
他继续说道:“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若无有物欲牵蔽,但循着良知发用流行将去,即无不是道。”
那儒生茫茫然看了过来,倏然,阴风散尽,天地立复清明,他颓然立于院中,双目之间却满是精光。
随后,天地间浩然正气席卷而至……
姜钰珞看着尹疾风,心想着,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这种时候,竟然能说出如此宏伟的大道理来。
她一双美目眨了眨,看向了尹疾风那宽广的背影,突然只觉想要依靠在上面,想到这,她顿时小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