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悟禅师离开了。
在魏代指挥使带领下,海明小禅师怀着感激,进入了诏狱天字第一号牢房。
入牢之后。
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阳光穿过狭小的窗,洒进来些许光和热。
凭借着这微弱的光线。
看清了牢房内的布置。
一方小桌、一把长凳、一座铺着茅草的泥土榻,一个夜壶,和一位发髻散乱、胡子邋遢的人。
看上去。
久没有打理了。
许是牢房锁链翻动的“哗啦”声,惊动了这人。
抬起头。
瞥了一眼。
又低了下来。
像是。
没有等到想要看到的人。
“阿弥陀佛!”
海明禅师宣了声佛号,佛手礼道:“见过沈施主!”
言罢。
牢房内陷入短暂寂静。
很显然。
沈炼并没有回应。
见此。
海明禅师没觉得有什么。
人秉性难移。
以致于度化乃不易之事。
连佛祖都难完成的大功德。
这手染七十万生灵之血的人,真对佛门心生向往,反而奇怪。
不过。
在度化之前,必须先让被度化之人开口。
而这。
恰恰是佛门最擅长的事。八壹中文網
摘下脖颈处的佛珠,拿出犍稚和木鱼,就这样,席地跪坐。
一手拨弄着佛珠、一手持着犍稚敲击着木鱼,口中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
被誉为“有进无出”的诏狱天字第一号牢房,猛然间,有种禅堂的意味。
一炷香后。
沈炼耳朵微动,脸色略微不适。
半个时辰。
沈炼身体颤抖,神色满是厌恶。
两个时辰后。
沈炼躺在榻上,木然望着房梁。
这是哪个仇人在落井下石,派个小和尚在念经折磨他?
牲口啊!
“沈施主,心神可安定了些?”
海明禅师念完一道经文,不再敲击木鱼,温和笑道。
不愧是大妖孽。
能顶得住一套经文,而没有打扰,可见罪孽之深。
“安定?”
沈炼回过神,嘴角抽搐,忍不住吐槽道:“那如同天书的经文,在耳边嗡嗡作响,谁能安定?”
“此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我佛门中大乘佛教教典,沈施主是不解其意、又为业障所扰,才心烦意乱,若能沉下心,感受人生缘起性空之谜,必得正果!”
海明禅师合手佛礼,笑着解释道。
眼前人。
孽障太深。
虽历经无数劫难,却无丝毫醒悟,更没有悔不当初。
想要度化,任重道远。
“小和尚,谁派你来的?”
沈炼满头黑线,询问道。
以往。
不是没有和尚在他面前唧唧歪歪。
但结果嘛。
都被他给砍了。
时过境迁。
失去了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又被打入诏狱天字第一号牢房。
身边连个刀都没有,砍人肯定是做不到,可杀人,又不是非要用刀。
可是。
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似乎是“借刀杀人”。
这小和尚。
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是指挥使大人派贫僧来的,指挥使大人说,要是贫僧能度化施主,将会随东厂曹督主、西厂雨督主一道,皈依我佛!”
海明禅师直言不讳道。
度化之中。
最重要的就是诚意。
谎言。
只会招来失败。
而且。
出家人不打诳语。
“魏忠、曹正淳、雨化田!”
沈炼一字一顿念着三人名字,咬牙切齿道:“自己不想杀,就想让老子杀,老子都到这地步了,不搭把手救一下,还要被当成“刀”使,真够可以的!”
两厂一卫不说同气连枝,但起码是沆瀣一气,向皇爷求求情,举手之劳。
显然。
有点高估三个阉贼的人性了。
杀气升腾。
海明禅师感受到了。
笑容逐渐收起,神色肃穆庄重看着,虽已察觉到杀机临身,仍旧不喜不悲。
“小和尚,还不跑?”
沈炼多日戾气爆发,伸手抓住了海明禅师的脖颈,缓缓提了起来。
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轻松扭断。
人之脆弱,可见一斑。
“若…若能…消除…施主心…中的戾气,唤醒施主的良知,贫僧虽死无憾!”
海明禅师脸涨红起来,磕磕巴巴,艰难道。
佛祖尚能割肉喂鹰。
以一条性命,换一位大妖孽幡然悔悟,是值得的。
度化。
顾他人而不顾己。
死有何惧。
“有意思!”
沈炼眼神闪烁,冷笑道。
想以死,来在他心中,种下良知之念,这小和尚,有几分门道。
可是。
他啊,仅是皇家的一只鹰犬、一把快刀,怎么会良知之说?
手上力气逐渐增加,胳膊往上抬了抬。
海明禅师双脚缓缓离地,眼睛瞪若铜铃,近乎要掉出来。
和上吊临死的人极像。
“阿…弥…陀…佛!”
海明禅师再次宣了声佛号,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双手合十。
强大的心性耐力,甚至克服了人死前本能的反应,保持着慈悲姿态。
“小和尚,我问你,家中可有老母在堂?”
沈炼淡漠道。
人。
想吊死是很慢的。
会有短暂而又漫长的痛苦时间。
且。
死后相貌很惨。
“有!”
海明禅师陷入恍惚,无意识答道。
清晰感受到生命流逝,太恐怖了。
听到询问,脑海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过往。
出身显赫。
是蹇忠定公后裔。十九岁毅然在本地寺庙削发出家,法名海明,号旭东。
万历四十四年年出川。
万历四十七年来到黄梅的佛教圣地四祖寺、东禅寺参禅,在破头山结庐,清修苦行,阅读大量佛经和高僧著述。
因为有感于明代江山易主,山河破碎,自号破山。
天启二年年,他曳杖东游,受法于鄞县,天童寺高僧密云禅师门下,由于他的学识渊博,颇得密云禅师的厚爱,收为门徒。
佛法,渐入佳境。
“可会起念?”
沈炼冷漠道。
这些。
是他一直无法理解的。
“不…能…不…起!”
海明禅师脸色渐现青紫之色,呢喃道。
老母爱他甚过爱自己。
数次追寻他的脚步,不顾山高路险找到他,只为让他还俗回乡。
为此。
劳累、心病,成了脚疾,家中有信说,已数年没能下床。
生养之恩,不能忘,也忘不了。
“那为何不在母亲身旁侍奉?”
沈炼不带丝毫感情道。
没有报恩,先入空门,是何道理?
“因…为…我…佛…亦…要…有…人…侍…奉!”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