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1 / 1)

顾勤山和罗氏前一天傍晚就被顾舒窈打发回了乡下,顾舒窈给了他们两百块钱和乡下药房的地契,从此再不往来。另外,她将梅芬和兰芳留在盛州城里接受教育,顾舒窈不知道他们两在监狱里遭遇了些什么,出来之后顾舒窈说什么便是什么。罗氏觉得两个女儿在城里上学要更好,便让她们都跟着顾舒窈了。倒是梅芬哭着喊着要回家,顾舒窈索性让她先住一段时间校。罗氏和顾勤山如果想她了,也可以去学校看她,不过这都和她顾舒窈无关了。  许长洲也是这一天回的盛州,虽然回来了,但他的钱全都折在燕西的矿里了,包括之前准备办婚礼的钱。  他跟顾舒窈说:“去燕西的日本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怕是有大动作了。”

顾舒窈听许长洲说了才知道,田中林野和殷鹤成走了之后,日本明北军的一位副总参谋长也去了燕西和内茫,而陪同他一起前往的是殷鹤成的叔父殷敬林。  日本的明北军一直驻扎在明州半岛,明北军是日本在海外最强劲的一支部队,日本国内势力也分作两派,内阁与军部分庭抗礼。首相田中相本为保守派,而明北军司令官东条宁次则为典型的扩张派,而且明北军因为长期驻扎在明州半岛,一度不听从内阁的命令。  这叔侄两个这样一前一后去燕西,各自拉拢日本人,燕北的局势看来并不明朗。  许长洲这次回来是因为中国商人在燕西受到排挤,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不如回盛州另谋出路。  说来也讽刺,在中国人的国土上,中国人还会被日本人排挤。  许长洲却说:“现在在燕西的日本人还不是特别多,要是《十项条款》一签,大批日本人移民过来,燕西、内茫变得像明州半岛一样,那才是真的完了。”

他说完这个,顿了一会又说:“我听我几个和我一起做生意的朋友说,这几天夜里总是听到有部队行军,怕是要打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客厅里的白炽灯突然连着闪了好几下,大概是线路出了些问题。顾舒窈望着那只滋滋响着灯泡出了神,生逢乱世,单独的个人便如同水中浮萍、如同这只忽明忽暗的灯泡,是沉是浮抑或是明是暗,将来都身不由己。  许长洲说这句话的时候,兰芳小小的身子正蜷缩在顾舒窈怀里,兰芳正是要懂事不懂事的年纪,她没有梅芬对顾舒窈的怨恨,反而因为顾舒窈时不时给她水果糖,还很喜欢这个姑妈。兰芳突然抬头问顾舒窈:“姑妈,日本人会不会杀了我们?”

许长洲和姨妈听到兰芳这样的童言童语先是一愣,却又笑了,安慰道:“兰芳,你别怕,日本人不敢轻易乱来的。”

顾舒窈倒是被兰芳的话触动了,她轻轻揉了揉兰芳的脑袋,“别怕,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姑妈先帮你顶着。你现在好好读书,将来姑妈老了就靠你,只要国家真正强大兴盛了,就没有人再敢来侵犯我们。”

顾舒窈这样说的时候,许长洲原本在低头点烟,听到顾舒窈的话不禁抬了下头。他也做了很多年生意了,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他见了不少,到不曾见过顾小姐这样的,虽然他已经知道这顾小姐的背景不简单。  许长洲这次到洋楼来其实还有别的事,他已经在法租界里另外租了一套寓所,已经在和姨妈商量过几天就登报结婚,他这回过来就是问顾舒窈的意见的。因为姨妈特别嘱咐过,一定要过问这个外甥女,许长洲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过问这个晚辈,现在终于明白了。  顾舒窈听他们两这么说,十分惊喜,“你们真的想好了?”

姨妈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却也点了点头,顾舒窈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是在笑的。  现在本来就局势不稳定,顾舒窈也觉得不一定要大张旗鼓办婚事。而且接触下来,许长洲属于那种儒雅有风度的生意人,人又正直,待姨妈也体贴,顾舒窈于是点头道:“只要你们愿意就好啊!真的祝福你们!我在盛州认识报社,要登报改天我陪你们一起去。”

许长洲虽然父母已经亡故了,但盛州城里还有长辈在,准备过几天再摆几桌酒席宴请亲戚,顺便让他们帮着证婚。  另一头,殷鹤成正在北营行辕开会,会议桌两旁一共坐了十几位盛军军官,绝大多数都是殷鹤成第一集团军底下的将领,还有任洪平集团军下的三位师长。除此之外,任子延也在。  殷鹤成背后是一张标注详尽的燕北地图,任洪平底下那几位师长暗自惊叹,殷鹤成的地图比他们集团军的作战图的标度精确了五倍以上,他们早就听说日本人的燕北地图和国内的相比要精准得多,连矿产都有标注。现在看来,这位在日本留过学的少帅,怕是在日本人那里学了不少长处。  殷鹤成站起来分配驻防,他指着地图上一处,目光坚定,“孙师长、梁师长,你们一起五个混成旅,三万来号人,到时候一定得给我把鸿西口守住了!补给、装备自然是先供应你们。梁师长,你的二三七旅、三七九旅今晚就开拔调过去,不过不要打草惊蛇!”

鸿西口是军事重镇,离盛州六百里,往西紧邻明州半岛,日本有四万明北军驻守,也基本上是日本在燕北附近的全部驻军。鸿西口往南则是乾都,也有两万乾军部队驻防。殷司令中风之前,自然是更相信亲儿子,因此鸿西口这样的要地一直以来都是殷鹤成的部队。  孙师长、梁师长站起来,敬礼应了声,“是”。  应得虽然爽快,但是在装备上盛军比不过明北军是事实,就算殷鹤成熟悉明北军战术,就算比明北军更熟悉地形,真打起来也是场苦战。  那场会一直开到夜深才散,次日黄昏殷鹤成收到密电,包括在盛州城外驻防的部队,共计六个师七万二千人均已就位。之前殷鹤成已经和孟祝同、孙仲良两位盛军元老打过招呼,万一真打起来,他们许诺在东、西两线支援。  无论是燕西、内茫的主权还是盛军中的军权职位,他都不想也不该拱手相让。如今万事俱备,终于到了真正以不变应万变的时候。  而盛军内部的职位调动就在眼前,黄维忠倒是有些坐不住了。他觉得上回顾小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舆论对少帅很不利,现在舆论并没有停止的迹象,现在已是任命的关口,少帅的名声哪能由他们毁坏,不来个杀一儆百必定是愈演愈烈。  黄维忠想了想,索性让潘主任从近卫旅里拨调了十几个人一同去华强路的众益书社,毕竟潘主任做这样的事已不是头一回,上次陈夫人离婚的报纸还是他带人压下来的。  潘主任带人到华强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何宗文和曾庆乾都不在,书社里只剩了一个编辑。  潘主任拿出一份报纸扔到那名编辑面前,“写这篇文章的人呢?把他给我叫出来!”

那编辑皱了皱眉不愿上前,却被潘主任一把拽过去,死死按着脑袋,“你给我好好认认。”

文人显然是难以和这种当兵的粗人斡旋的,那编辑低头去认,才发现映入眼帘是“书尧”两个字,想必是为了昨天那篇文章来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这“书尧”是谁。虽然他知道“书尧”这个名字,也知道这个人曾翻译过好几本外文书,但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真人。  前天顾舒窈便是见着报社的编辑都下班了,才敢在书社写下那篇文章的。除了那几个知道她笔名的人在场外,并无其他人。  “我真不知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名编辑交代道:“这个人只以前在我们书社翻译过法文、英文书,但是从来没有见过面,或许是何社长在法国留学时认识的同学。”

“他翻译过什么书?拿来我看看!”

潘主任跟进去拿书,接过来一看,这压根就不是他能读懂的书,什么工业,什么文学?想必那书尧也是个从国外留洋回来的秀才!  潘主任将书递给士兵,又问:“那你们社长现在又在哪?”

书尧反正是个神秘人物,他多交代几句没关系,可他不想出卖何社长,被潘主任狠狠踢了几脚,仍紧咬着牙关不肯答。潘主任见他虽然文弱却是条汉子,笑了笑,反倒将他放开了。  却在这个时候,从那编辑口袋里掉出一张名片,那是城郊一家印刷厂,正是他负责给何宗文、以及曾庆乾联系的,去那里印反对“十项条款”的宣传册,他看见盛军的人过来了,便将那张名片藏了起来,哪知道这个时候掉了出来。  潘主任赶到印刷厂的时候,不知何宗文和曾庆乾在,刘志超和吴楚雄也在帮着往汽车上运资料,吴楚雄正在搬东西,抬头正好看到盛军的人赶过来,数他最敏捷,喊了一声“快跑”便往印刷厂背后的山上躲去。  刘志超愣了一下,反应还是慢了些,没能逃掉。而曾庆乾和何宗文在印刷厂内,听见吴楚雄的那声“快跑”立刻跑了出来,却正好被潘主任的人捉了个正着。  潘主任也曾奉殷鹤成之命,带人去过燕北女中和燕北大学,这几人他都眼熟得很,好家伙,原来就是他们那几个!看来完全没有抓错人!  “你们要干什么?”

何宗文问了一声。  “你就是何社长?”

潘主任从车取出一本宣传册,又拿出之前那份报纸,在何宗文眼前晃了晃,“你说呢?”

潘主任笑了笑,又道:“你只要帮我把写这篇文章的人揪出来,我自然放你们一马!”

说着他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的曾庆乾,“二十岁出头的男人,还从法国留学回来,说!你是不是书尧!”

听潘主任这样一说,何宗文和曾庆乾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连书尧的性别都弄错了,曾庆乾挺直了腰杆,抬头道:“我不认识什么书尧,我是燕北大学的学生,叫曾庆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潘主任挑了下眉,往曾庆乾臂上一拍,“嘿,小子,你倒挺硬气!”

说完招呼士兵,“都带回去,慢慢审!”

潘主任先将他们关押了起来,自己又拿着报纸和书去找殷鹤成汇报。殷鹤成更改布防的举动对外是绝对保密的,连潘主任也不怎么清楚殷鹤成最近在忙什么。他只想着少帅早日当上司令,他还能分点功劳。  顾舒窈是第二天上学才知道何宗文他们被抓的消息,吴楚雄急匆匆让人来燕北女大喊顾舒窈和孔熙。顾舒窈得知这个消息大吃了一惊,居然直接抓了人,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又问吴楚雄,“他们为什么突然要抓人?”

不过吴楚雄并不清楚潘主任为何抓人,只以为是不该印那些宣传册。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燕北的几所大学都乱作一团,全在议论这件事。  吴楚雄得知消息后有些激动,说道:“听人说,那个人是帅府的什么主任!他们居然抓我们的人,我们不如今天就去游行!告诉他们我们学生也不是好惹的!什么狗屁军政府!”

有人指责吴楚雄,“你这样太冒进了,游行哪有一点准备都不做的,曾庆乾联系的人也是要到后天去了!”

孔熙也说:“先别着急,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顾舒窈后来才知道,孔熙说的别的办法居然是往何宗文乾都的家里打电话,他父亲是长河政府的副总理,孔熙认为如果他出面解决,何宗文一定能出来。  顾舒窈不以为然,她认为何宗文如果知道孔熙这么做,他一定会拒绝。可孔熙太过固执,她也没有办法去阻拦。  孔熙祖籍也是乾都,以前孔教授和何昌任还有些交情,因此也知道何公馆以及何昌任总理办公室的电话。哪知一通电话打过去,正好是何昌任的秘书接了,一听是何宗文的时候,那个拿下听筒说“稍等”,孔熙自然知道他是去请示何昌任去了,哪知不过一会儿,电话那头的砰的一声挂断,十分干脆。  孔熙也没有想到,何宗文和他父亲的关系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孔熙没有办法,而这次那个潘主任既然是帅府的人,孔熙打起了顾舒窈的主意,“要不你去找殷鹤成?”

顾舒窈并不愿意,她和殷鹤成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何况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和何宗文有来往,若是为了何宗文去求情,估计是火上浇油!与其去求谁,还不如自己想办法。  孔熙见顾舒窈犹豫,瞥了她一眼:“你不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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