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窈见他主动过问,干脆也不瞒着他,便将事情从头到尾与他说了一遍,既说了陈师长那封律师函,也跟他说了她已经替陈夫人请律师的事。 顾舒窈想了想,在他身侧坐下,一边观察殷鹤成的脸色,一边义愤填膺地开口,“你说说,哪有这样的事情,离了婚既不给生活费,连前妻今后的婚姻也干涉!生活费其实给不给无所谓,不许再嫁又是什么个意思?”
顾舒窈明面上是说的陈师长,却也在试探殷鹤成,她想通过他的态度,来判断将来她与他解除婚约后,他会怎么待她。 可殷鹤成并没有对这件事加以评判的意思,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办?逼到这份上,只能打官司了!”
顾舒窈仍旧不甘心,拐了弯又问他:“你说陈师长会不会给法院施压,又或者离完婚后报复我姨妈?”
殷鹤成敛着目盯着她看,像是要把她看穿,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顾舒窈心里本来就有别的打算,被他这样看得有些心虚,稍稍偏了下头,不再去看他。 殷鹤成又看了她一眼,冷淡说道:“陈曜东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说着从床头柜上拿过一本书,看上去不想与她多说了。 顾舒窈再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低着头看书了。那天原本是个晴天,阳光从窗台透进来,一缕光柱正好照在床头柜的一角,使原本暗红的漆上添了一重通透的红。可他的眉眼微微敛着,眸光里透着寒意,与这个明媚的天气格格不入。 顾舒窈知道殷鹤成向来敏锐,她也察觉到了他刚才的转变,不敢再去试探他。 顾舒窈其实并不了解殷鹤成,或者他本来就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或许是前几次他有意无意地相助,让她对他少了些防备,可他一旦决定像现在一样袖手旁观,她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舒窈虽然坐在他身侧,可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这是个有风的晴天,风吹得玻璃窗轻轻作响,顾舒窈觉得在他身边坐得有些压抑,站起身想去窗口透透气,她有些后悔与他多说了。 顾舒窈刚刚站起身,却听见殷鹤成忽然开口叫住她。顾舒窈回过头去看他,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她道:“明晚有一个日本同学会,你陪我过去一趟。”
日本同学会?她之前从来都没听他说过,也是,他哪回又跟她商量过呢,总是他想到的时候临时让她去,不给她选择,而且还是用这样一种命令的语气。 陈夫人那件事上还没有结果,他却还要她陪他参加什么聚会,顾舒窈不是很乐意,她还记得上次他待她去殷公馆,像是附属品一样被带出去展示,顾舒窈很不喜欢那种感觉。 他许是见她不说话,又说:“大后天就要过年了,先把年过好,其他的事情年后再说。”
他再看向她时,虽然仍皱着眉,但目光是舒朗的,有点像窗外的天气,而他这句话里似乎又透露了些回旋的余地,听他这口气,好像陈夫人离婚的事有些眉目了。 正好这个时候,隔壁响起了钢琴声,顾舒窈一听便知道,这是殷鹤闻在练琴了。原本是一支庆贺新年的曲子,却被他弹得支离破碎,时不时突然砸几个音在琴键上,刺耳的很。 顾舒窈听着殷鹤闻弹琴就觉得担忧,这些日子她都没有再给他弹过琴,他的钢琴水平退步得这么明显,不知道六姨太她们会不会起疑。 殷鹤成看起来也被殷鹤闻的钢琴声打扰,蹙了蹙眉,将书随手搁在床头柜上,吩咐顾舒窈给他换药,然后又道:“陪我出去走一走。”
顾舒窈拿来药箱帮他换药,当她再去看他伤口时,发现伤口愈合得已经比之前要好了,想必过完年不用多久,他便能好得差不多了,陈夫人的离婚一妥当,她正好可以与他提解除婚约的事。这么多天下来,她与他绕着圈子也做了不少铺垫,应该也不会太突兀。 下了楼,陪着殷鹤成四处走了走,帅府里一派过年的喜庆。几位姨太太和佣人都在为过年忙碌着,顾舒窈在帅府里算半个主人却也算客,因此姨太太们也不敢差使她做什么。不过按理说,如果她今后想在帅府里立足,也本该去帮着打打招呼。可顾舒窈并没有长期待下去的打算,殷鹤成又需要人照顾,她索性做个没眼力劲的人。 帅府这个年不是太好过,殷司令从去年过了年之后便中风了,原本他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如今他倒了,便只有殷鹤成出来挑殷司令身上的那副担子。 第二天顾舒窈陪殷鹤成去了他所说的同学会,她因为听着他在陈夫人那件事上有松口的一丝,便也欣然陪着他前去了。这次他倒没有再干涉她的着装打扮,全由着她自己的心思。她并没有打扮得多隆重,因着过年的缘故,穿了条樱桃红的织锦旗袍,外面罩了件黑色的狐皮大衣,倒也庄重体面。走之前,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他稍稍挑眉,眼中稍有些笑意,他看上去倒还满意。而殷鹤成那一天穿着则是戎装。 聚会的地址在鼎泰饭店,去这个同学会的是殷鹤成在日本陆军军事学院的校友。虽然去日本军校学习的中国人每一届并不多,但这些年加起来还是有那么些人,而且近几年还有增长的趋势。 殷鹤成无论在哪都是万众瞩目的角色,他的车一到饭店底下,便有一群人前来开门迎接,顾舒窈之前透过车窗看到了他们,左顾右盼的,应该是一直都在等殷鹤成。听他们的谈话,似乎这里头还有一位是日本的大使,一个同学会,连日本大使都过来效劳,究竟来了些什么人,顾舒窈十分好奇。 聚会在饭店的二楼,还没到门口顾舒窈便看见了里面满屋子的军官,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有。殷鹤成刚一进门,里边的人纷纷站起来,盛军的人朝他行军礼,日本的军官也点头与他致意。顾舒窈看了一眼他们的军衔,盛军里的头来了不少中将、少将,而日本军官里也都是些高级将领,不乏上将军衔的人在。 从人群里头走了一个人过来,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朝殷鹤成笑着打招呼,顾舒窈一看,才发现就是之前那位田中君,日本首相的公子。顾舒窈稍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这位田中君居然还没有回日本。 聚会还是和往常一样,有人喝酒聊天,也有人跳舞作乐,不少军官身边带了女眷过来,除此之外,还请了一些交际花过来陪酒、跳舞助兴。 顾舒窈一直跟在殷鹤成的身边,有人与她打招呼,她便点头回过去。她一面劝殷鹤成少喝些酒,一面也在听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们交谈多是用的日语,田中君又过来与殷鹤成聊了会,先说的不过是一些无关要紧的话,大概是这些天在中国的一些见闻,又去哪看了什么景色,后来又说想让殷鹤成过完年陪他去燕西跑马。 顾舒窈记得上回寿宴的时候,这位田中君也说过这样的话,想必这位田中君对燕西很感兴趣。过完年本来是要开始筹备婚事的,许是这位林中君说了许多遍,殷鹤成也不好推辞,他看了田中林野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着答应了。 所谓同学会,不过是中日一些军官的联谊会,因为都是从日本这所军校毕业的,所以军衔都还不低,在各国军中都担任的要职。看到一群盛军军官和日本人走得近,顾舒窈因为知道他们不知晓的那段历史,心里觉得很别扭,那天晚上也不是很高兴。 第二天便是除夕,除夕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黑得格外早。帅府摆了一桌极其丰盛的团圆饭,老夫人、三位姨太太、殷鹤成、殷鹤闻还有顾舒窈坐在一桌,虽然姨太太和顾舒窈都穿着红色的旗袍,连佣人都是一身的红袄子,一眼看过去红灿灿的,喜庆极了,可这过年的氛围还是有些寡淡。 也是,原本的一家之主躺在床上下不来连团圆饭都吃不成,虽然他们之前都已经去二楼看过殷司令了,但此刻的气氛还是有些不对劲。 殷鹤成许是察觉到了,侧过身吩咐侍从出去燃爆竹。六点刚过,洋楼外头噼里啪啦响起爆竹声,正好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吃团圆饭,帅府的爆竹声和远处的鞭炮声连起来,铺天盖地的。透过窗户,顾舒窈还可以看到楼外浮在空气中的红色粉尘。 六姨太反应过来,忙道:“吃呀,吃呀,都愣着干什么 ?”
殷鹤闻一直是个没规矩的,半站在凳子上夹另一边的菜,“终于可以吃了,饿死我了!”
他其实早就饿了,只是看着大人一个个不做声,他不敢动筷子。 四姨太瞥了殷鹤闻一眼,却也只是笑了笑,这是除夕夜,没有谁会去责备他。 五姨太坐在顾舒窈边上,给她夹了两只饺子,顾舒窈咬了一口,露出半粒红枣,五姨太立即抚掌笑了起来,对殷老夫人道:“哎呀,老夫人您看,好兆头,明年过年的时候就热闹了。”
说着又对殷鹤成和顾舒窈道:“你们两个是真得加把劲了,帅府的人气就靠着你们呢!”
老夫人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意来,殷鹤成只笑了笑,虽没有说什么,却也低过头看她,目光先是停留在顾舒窈咬了一半的饺子上,随后又去看她。 刚才那两只饺子皮都煮薄了,在外就可以看到里头若隐若现的红枣,五姨太这么做无非是让老太太高兴,顾舒窈也没说什么,只笑了笑,当做不知道。 吃完团圆饭,六姨太依旧上楼照顾殷司令,殷鹤成也跟着上去看了一趟,其余的人都去老夫人屋里守岁。 老夫人屋里十分宽敞,桌上摆着各式点心与糖果,先前没得什么聊,五姨太又拿着顾舒窈那只饺子做文章,之后便开始东拉西扯话家常,五姨太尽捡着趣事讲,去逗老夫人开心,一时间满堂欢笑。不过他们说的人讲的事,顾舒窈并不是很清楚,在一旁也无聊。 过了一会儿,殷鹤成也来了。顾舒窈看着他们聊天,突然想起以前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春晚,可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已经遥不可及了。顾舒窈觉得有些闷,看着窗户外正下着雪,趁着他们聊得起兴,她一个人偷偷从老夫人屋子里走出去,坐在廊下看了会雪。 看了一会儿,顾舒窈有些冷,正准备回去,却感觉到肩上一沉,有人披了件衣服在她身上。 顾舒窈转过头去,发现殷鹤成就站在身后,从她的视线看过去,他的后面挂了一排灯笼,映在漆黑的夜幕里。他敛着目看着她,虽然面上挂了些笑意,说的却是:“以后你不许再背着我偷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