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个队伍的传达,再经过翻译,车煜的话终于传到了王恪靖的耳中。
“我以四十万人为饵。”
王恪靖沉默了。
他已然明白了过来。
这场战斗车煜就没想过赢。
车煜就是要用四十万邪修的鲜血,来让守在大和城前的铁骑全部杀红眼睛,进而让这些铁骑追入荒漠,放弃本来布下的防守军阵。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那藏在背后的六十万邪修才是这场战争的真正主力。
王恪靖紧紧握着拳,指甲刺入掌心,鲜血滴到了荒漠中。
面对来自车煜的挑衅,他无可反驳。
因为他输了。
输得极其彻底。
不是输在了指挥上,而是输在了心上。
他远远不如车煜疯狂,换做是他,绝不可能用四十万将士的性命作为诱饵,从小受过的教育,以及对自身理念的坚持也不允许他做出如此冷血的事情。
他更不如车煜隐忍,明明掌握着百万邪修组成的大军,明明有强压大和城的力量,却硬生生装出了只有四十万邪修的模样,并且一直装了五个多月。
他熟读兵书多年,深知骄兵必败、以及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的道理,但当对上一直被中夏当作蛮子的荒域,他天然站到了制高点上,很难坚持这些道理,也失去了本来的稳健。
他错了太多。
“全军撤退!”
王恪靖握着拳头大吼一声,再次吩咐旗手打出新的旗号。
至于那几支冲出太远、已经来不及回头的轻骑,王恪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闭眼苦笑一声,一抹鲜血从嘴角流出。
……
……
全军撤退。
这四个字听起来容易,但在战场上,想要真的做到极难极难。
六十万邪修,黑压压的如潮水一般,别说修为差些的骑兵,就连御剑飞在空中的剑修们都感到了极大的压迫力,几乎稳不住身形。
局势彻底反了过来。
刚刚荒域溃逃时出现的一幕,此刻在大和城的将士们身上重演。
军阵开始乱了。
不同的是,荒域乱了军阵是因为他们不守军令,在逃亡的途中四散奔离。
而大和城乱了军阵,是因为被追上来的邪修强行冲散。
他们征战了很久,新出现的邪修们却是在后方休养了很久,这是以逸待劳。
那六支追出去的轻骑最先与邪修们相遇,他们被无数人团团围住,再出现时已经融入了黄沙消失不见。
战马变为了尸体。
而将士们的血肉被无数邪修分食,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这幅场景骇人至极。
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场景不停地重复上演,每支队伍被追上后都是同样的下场,将士们的骨血消失,成为了邪修们的修练精华。
尸身尽毁。
这在中夏属于极大的侮辱。
而这种恐怖画面对心境是极大的冲击。
很多将士不忍弟兄们受辱,加上心境崩溃之下,转身把刀刃对准了敌军。
“自认英勇,实则愚蠢。”
车煜站在战车高处,评价了一句,脸上带着说不清意味的笑容。
……
……
“全军撤退!”
王恪靖再一次吼道。
他自身也是一品境强者,很清楚这么多荒域邪修,分食一个士卒的血肉,所带来的提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而会延缓追击的速度。
换句话说,对方是故意如此。
这是车煜的命令。
他要让大和城的铁骑尸骨无存。
这不是无用功,而是在制造恐惧。
当恐惧在人心中彻底蔓延,谁都挽回不了的时候,就是荒域夺下大和城的时候。
王恪靖看出来的事情,还有许多人也都看了出来。
左翼军靠后的方向,手持大幡的算命先生站在一个土坡上,一众暗卫跟在他的身后。
“回去吧。”
钟淮叹了口气说道。
那个教拳的汉子看着战场,沉声说道:“拉扯太远了,就这么撤退,会死太多人。”
钟淮说道:“总比全军覆没好。”
胭脂妇人说道:“我有个疑问,他们哪来这么多高手?”
钟淮摇了摇头,说道:“不重要了。”
现在摆在眼前的难题不是对方从哪找出这么多高手,而是怎么退回大和城。
前方黄沙弥漫,负责断后的队伍再次尸骨无存,又有一支新的队伍继续断后。
“走吧。”
钟淮再一次说道。
话题一转,他忽然从怀里取出三枚铜钱说道:“不如我给你们算上一卦。”
说着他把硬币抛上了空中,转了几圈又落回他的手心。
钟淮看了眼铜钱的排布,大笑一声说道:“好卦象,大和城能守住,你们也都会活下来,说不定还有几人会在战争中突破,窥一窥一品境的风景。”
听到这话,暗卫们松了口气。
气氛轻松了些。
紧接着气氛再次凝重。
因为当他们准备撤退的时候,却发现钟淮没有走,扬起大幡作为旗帜,看向了退往他们这个方向的一队弓兵。
“先生三思!”
一个教书先生最先反应了过来。
“先生三思啊!”
其余暗卫也明白过来,纷纷说道。
钟淮没有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第三次说道:“快走吧。”
三枚铜钱被他抛向前去。
大幡顶端随之露出一截剑刃,剑光将铜钱从中斩断。
钟淮的身影落在的那队弓兵的正后方,与断后的骑兵站到了一起。八壹中文網
追兵很快便到。
厮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数不清自己出了多少剑,钟淮的视线逐渐模糊。
就只剩他一人了。
钟淮忽然觉得畅快。
“想我钟淮,不枉人生七十载!”
声音落下,大幡轰然炸裂。
钟淮的身体化为漫天剑影,成了断后的最后一道屏障。
……
……
曾经的北松亭长老,如今的何家暗卫首领就此死去。
剩下的暗卫九人沉默不语,缀在这队弓兵的末尾,时刻准备着下一次断后。
钟淮给暗卫起了一卦。
这是钟淮给暗卫起的第二卦。
第一卦是在十几年前的何家老宅,暗卫刚刚组建的时候。
两次起卦间隔十几年,相同的是,钟淮面对的都是他们九人,独独遗漏了自己。
“先生为何不给自己起卦?”
“卦不算己。”
“这么说,您不信命?”
“道人当然信命。”
“那您怎么看自己的命?”
“命从心声。”
暗卫九人都想起了曾经的那段对话,不由地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