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当然是否定。
没有人会觉得战争中的流血不够多。
就算是最残忍的血祭,与战争相比,都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天时渐晚,纵使入了夏,荒域的风依然很大,城墙上荒域各国的旗帜被吹得猎猎作响,不时还会有石子被风裹挟着撞向城墙,发出啪啪的声音。
极夜双手抱胸,站在城墙上,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寒风忽顿,风沙从两边裂开,一个残疾老和尚走了过来,站到他的身边。
极夜转身,看了看他苍老的面庞,安静片刻后说道:“你老了。”
引路人说道:“老了。”
极夜说道:“你还失败了。”
他说的是引路人外出的原因。
分明是去寻找成仙的契机,如今看来,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再次跌境。
这一次的失败,也代表引路人彻底失去了见到那道风景的最后一丝希望。
引路人笑了笑,说道:“就是因为老了,才失败了。”
极夜说道:“这么说来,冉轲对你的影响确实很大。”
引路人沉默了会儿,说道:“毕竟是圣贤城的三先生。”
极夜也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你把机会让给了谁?”
引路人说道:“柳玉。”
极夜说道:“他也老了。”
引路人说道:“是老了,但他最合适。”
海域那座岛屿上的阵法,最初是引路人为自己准备的,但冉轲一句“逝者如斯”,让本来处在壮年的引路人直接步入了老年,身体机能和武学境界大不如前,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吸收那座阵法里的血气。
但引路人需要天劫。
他只能把准备好的这些让给其他人。
“柳玉最合适?”
极夜挑了挑眉,嘲笑说道:“你似乎忘了两个人。”
……
……
即使是借助阵法成仙,对入阵者也有极高的要求。简单来说,境界越高越好,基础越牢固越好,年龄越小越好。
正是基于这几点,引路人做出的第一个选择是何问。
他在七邪教的禁地布下阵法,通过屠青把何问引了过去。
他做出的第二个选择是柳玉。
柳玉在领域境浸淫已有四十多年,除了年轻稍大,无论境界还是武学基础,都比何问更强。
但还是那句话,柳玉沉寂太久,早已失去了一个剑客该有的锐气。
所以极夜才说他不合适。
那他口中的另外两个人又是谁?
极夜没有点明。
但引路人心里清楚,也很熟悉。
第一个当然是红叶。
红叶自身的天赋不用多说,还有谢周、柳玉、法显以及引路人四个可以说当世最顶尖的人为她铺路,加上心剑领域和净土领域的结合,论实力绝不会弱于何问。
“她是未来。”
引路人平静地给出解释,简单的四个字,透出了绝对的信任和期待。
极夜说道:“那他呢?”
极夜问出了第二个人。
引路人摇了摇头,直接点出了“他”的名字说道:“朔月还不到领域。”
极夜说道:“你觉得这可能?”
引路人微笑着,没有说话。
林朔月有三个师父。
但曾经的黄泉只喜欢带着林朔月玩耍,赤鬼总是教他念书识字,真正教给他修行,逼着他一次又一次从尸骨堆里爬出来的,是极夜与引路人。
他们两个,确确实实在林朔月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
在天机暗阁那群老人的讨论中,林朔月无论心境还是基础,都是新一代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超过何问与红叶。
极夜同样这么认为,一手教出林朔月的他,很清楚林朔月的极限到底在哪。
“他现在还没破境,只能说他不愿破境,绝不是不能破境。”
极夜语气平静。
但就是这份平静,便让听到这句话的任何人都相信他说的必然是事实。
极夜说道:“他可能想尝试一条不同的方向。”
引路人嗯了一声表示赞同,说道:“那贫僧作为师父,便不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他的选择之上。”
极夜笑了起来,笑声混入风沙,带着说不清是嘲讽还是遗憾的感觉。
半晌笑声才渐渐敛没。
“如果贫僧真选了朔月,你又如何肯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引路人顿了顿,温声说道:“毕竟那是你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传承者。”
极夜没有反驳。
他修的是剑,林朔月学的是刀。
他不是林朔月的师父,更不是“义父”,林朔月也只是一口一个首领地喊他。
但不论如何,就像引路人说的一样,林朔月就是极夜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传承者,也是他除了修行,最看重的事情,没有之一。
极夜当然不愿意承认,语气微嘲道:“我没想到,魔佛也会有真仁慈。”
引路人看着眼前的风沙叹息了一声,轻声说道:“老了,老了啊。”
极夜沉默着,没有接话。
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耳边响起鼓声,城关上的守卫们开始换班,引路人才转身离去,走下城墙,在进入风沙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百万邪修入侵大和城,到时候血流成河,尸骨成山,便是你入仙的机会。”
血流成河,尸骨成山,便是入仙的机会。
这是极夜的路。
极夜会培养更多信徒,让这些信徒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为他收集香火,这个方法与七邪教禁地和海域岛屿上的阵法在根源上没什么差别。但极夜通过自己,成功的可能性总要大上一些。
引路人离开不久,极夜也离开了。
前者按照本来的计划,要去七邪教禁地看一看何问的情况。
至于极夜,再次融入了黑夜中,和之前一样,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
引路人不会问他的方向。
极夜也不会问引路人将来的打算。
互不关心,也不在乎。
他们是夜幕的掌控者,但他们一个想要众生平等,一个是追求极致的剑修,从来都不是同道者,所以从始至终,他们也只是合作的关系,从来都不是朋友。
如果不是恰好都出现在荒域,也不会有这场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