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安静持续了近半刻钟。
谁都不愿意先动。
但总归要有人先动。
因为这里不是荒域是益州，而且距离大和城只有两百余里的距离。
刚才的声响如此巨大，没有了月黑风高的遮掩，最多半个时辰，大和城与唐家的人都会陆续赶到。
留给荒域邪修们的时间并不多。
那么该如何选择？
安静。
仍是安静。
废墟里到处都是被破坏后的灰尘，夜风卷起这些灰尘，在空中螺旋飞舞。
起风就会变冷。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了的缘故，张启檀眼中恢复了几分神采，似乎又因为受伤太重扛不住夜间的严寒，他看着前方林朔月的身影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喷嚏唤醒了瘦小汉子的意识。
他跟着打了个哆嗦。
“不对劲。”
瘦小汉子打量周围，低声呢喃了一句。
周围的温度降得太快，比起风和深夜到来的速度都要快得太多。
这堪比冰窖般的寒冷隐约间甚至影响到了他的感知能力。
瘦小汉子很快找到了原因，抬头看向了头顶，说道：“是这轮红月。”
其他人也抬起头，反应过来。
云雾早散。
红月愈红。
“小心，这是精神攻击！”
大荒教的邪修出言警醒道。
众人各自收敛心神，站在他身后的张德茂眼中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嘲讽。
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林朔月是谁？
他是道心天成，是极夜亲自教导，以夜幕三位尊者为师，并且得到了颜似卿真传的人！
放到两年前，他是年轻一代中唯一一个可以与何问争锋的存在！
何问、红叶、吕万象、林朔月、苏曜。
这也是如今天机阁最看好的五个人。
何问已经成就领域境，就算是引路人都不敢轻言胜过他。
红叶是心剑斋嫡系，更是将心剑领域和净土世界融合到了一起，比起何问都只强不弱。
吕万象身负剑仙传承，手持奇兵谱第一的纯阳仙剑，踏足领域境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不出意外，还会是谢周之后的道门领袖。
苏曜天赋稍弱，但他以命博命，短短一年内历经数次生死，坐稳不良帅位置的他，日后的成就一定会远远超过何去与关千云。
而在历经生死这一块，林朔月更胜苏曜。
他从两三岁起，刚刚能握住刀剑的时候，就被引路人强迫着杀人，长大后又常常被师父与夜幕的囚徒们关在一起，进行困兽的斗争。
林朔月无数次鲜血沾满全身，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然后昏倒在药池子里。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修行铺路。
天机暗阁里的老人们曾在闲时讨论过当今的年轻一辈，得出的结论是何问身负天妒，红叶争胜心不足，吕万象和苏曜虽说奇遇不断，但天赋终归要差上一些，最有机会超越谢周和法显两人的，是心性最稳重，根基最深厚的林朔月。
况且林朔月是最先被引路人带在身边教导的人，认真算起来，林朔月接触精神武学已有十几年之久，他斩出的每一刀都带着精神武学的特质，这群域外邪修竟然敢与他对峙，还带有轻视的心思，确实令人发笑。
红月依然悬在头顶。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废墟上的气氛凝成一座冰山，紧张得可以滴出水来。
终于，有人率先扛不住压力。
那个来自师车小国的邪修向后退了一步。
林朔月斜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那人又向后退了一步。
林朔月还是没有理会。
那人愣了下，略一犹豫后提起内力，下一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处山谷，消失在了远处的黑夜里。
这一次所有人都愣住了。
走了？
林朔月就这么让他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剩下十二个荒域邪修们一阵骚动，互相对视着，谁都猜不透林朔月的意图。
张德茂则是神色微变。
一来是觉得这些荒域的人除了满脑子的暴力血腥，在其他方面真是愚蠢得可以，二来他明白了林朔月的想法。
这是诛心。
林朔月没办法同时留下这么多人，若是这些邪修们联合起来一起突围，林朔月也没办法拦住他们的脚步。
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利用他们彼此间的猜测和嫌隙来进行分化。
那林朔月的选择又是谁？
张德茂看了眼重伤垂死的儿子，悄悄地松了口气。
林朔月去过清河城，那他应该是认识张启檀的，也知道张启檀对天机阁的重要性。
以他的性格，应该会先救人。
“走！”
想到这里，张德茂低声说道。
话音还未落下，就已经有人开始行动。
这个由荒域十三位顶级强者建立起的小团体只经历了不到一刻钟就宣告破碎，数道劲风向着林朔月袭卷而去，同一时间，数道身影向着远处的夜色逃离。
那大荒教的邪教放缓了速度。
张德茂稍加犹豫，咬了咬牙，依然选择了跟在他的身后。
这处据点显然无法保住，承诺护他周全的引路人尊者则是派了黄泉接应。
而黄泉是一个极度自私且疯狂的人，没有引路人的压制，他才懒得理会张德茂的生死。
张德茂只能逃往荒域。
林朔月也动了。
刀光掠向了胁迫着张启檀的瘦小汉子。
张德茂面上一喜，心想果然赌对了。
林朔月确实认识张启檀，也知道张启檀是诸葛远的副手。
那他第一时间自然是想先救人。
刀光从天而落。
耳边响起清脆的破风声，就像纸张被从中间撕碎的声音，又像是夜色都被这一刀斩断的声音。
但就在这道刀光将要落下的时候，林朔月忽然迟疑了。
瘦小汉子的指尖放到了张启檀脖颈间。
他在威胁林朔月。
林朔月却不是因为这个迟疑。
这些荒域的邪修四散逃开，单对单的情况下，林朔月有信心抢在对方杀死张启檀之前斩出这一刀，
此外，林朔月习惯了独来独往，他心里真正重视的人不多，何问诸葛等几个朋友，颜似卿何从等几个师长，以及唐芊和几个唐家的亲人。
换言之，林朔月与张启檀真的不熟，就算发生了意外，他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他迟疑的真正原因，是张启檀看着他，眼神略显挣扎，轻轻摇了摇头。
林朔月读懂了张启檀的意思——
不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