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相貌上看,刚进门的老者满头银发,比张塬更具老态。
“这位先生是?”
何问望着来人问道。
那人下巴微扬,说道:“老夫闻尚。”
何问却不记得这个名字。
他转头看向红叶。
红叶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都没有听过闻尚的名字,事前收集关于嵩阳学院的消息,里面也没有标注此人。
这无疑从侧面证明,在学问和修为两个方面,闻尚都没有特别出彩,放在嵩阳书院都算不得前列。
闻尚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见两人不认识自己,他大为恼怒。
正准备出言呵斥。
“闻师弟!”
张塬轻喝一声,止住他的冲动,与两人介绍道:“这位是闻嘉师伯的独子,嵩阳书院的副院监。”
何问了然,对闻尚躬身行礼。
但何问没有与他多做寒暄的心思,也没有因为闻嘉是他的父亲就询问他的想法,看着张塬,继续刚才的话题:“还请张先生成全。”
张塬安静了会儿,缓缓开口:“闻师弟刚才说过,天大地大死者为大,老夫不能因为莫须有的怀疑,就陷先贤长辈们于不义。”
何问说道:“先生此言差矣,如果您不同意,才是陷书院先辈们于不义。”
张塬挑了挑眉。
闻尚接过话茬,嗤笑道:“难道你还真把怀疑当做了真相?”
何问淡然道:“如果书院真的确定三位老先生已经仙逝,给我们证据即可;如果书院也不能确定,那怀疑确实有可能成为真相。”
闻尚大怒道:“家父尸骨入土,还得挖出来给你看看不成?”
何问瞳孔微缩。
果然。
记载里,闻嘉在大限来临前驾船出海,直到去世都杳无声息,但现在看来,确实有人随侍闻嘉左右,将他的尸骨带回了原地。
何问想了想,说道:“当然。”
闻尚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那可是他父亲的坟冢!
他指着何问骂道:“竖子安敢无礼!定山河丢失是为天命,身受重伤是你活该,也敢借此滋事?”
红叶蹙起眉头。
何问拍拍她的手,依然面带微笑,心平气和道:“晚辈明白,这要求确实有些无礼,然而事出紧急,希望书院能够配合,日后必会有人登门赔礼。”
“配合?”
闻尚上下打量二人,嘲讽道:“一个命不久矣且被废除的掌门,一个名不副实的女流之辈,就凭你们两个,也敢拿无礼之事,和我书院谈配合!”
红叶生气道:“是又如何?”
闻尚整理衣襟,抬手对着屋内的石像行礼,斜眼看着红叶,呵斥道:“圣人在旁,安有你个婢子放肆的份!”
话音落下。
场间一片安静。
婢子。
何问与红叶同行同往已有数年,红叶的出身也不再是什么秘密,人们都知道这位谢周和柳玉共同的弟子,以前是被当作婢女培养的。
但没有人因此小看红叶。
更没有嘲笑的声音。
毕竟,谁敢否认谢周和柳玉的眼光?谁又会看不起有剑仙资质的人?
闻尚是第一个。
何问看着他,不再以晚辈自居,也不再拿对方当作前辈看待,认真说道:“我很不喜欢你说话。”
“所以……”
何问顿了顿,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每多说一句话,闻家的产业便会少一半,商会送与书院的开支钱会少一千两。”
他不想借势压人。
却也不介意借势压人。
闻尚怔了怔,沉声喝道:“何家少爷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就凭你……”
何问右手并刀,虚砍了一下。
“够了!”
张塬打断闻尚的话。
去年何家收服了同列豪商榜前五的吴家与芈家,在那之后,荥阳商会里,何家便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而嵩阳书院每年需要的上万两银子运转钱,全靠商会支持。
身为何家嫡子,如果何问坚持,商会一定会断去对书院的支持。
张塬当然不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何问笑了笑,看着闻尚:“闻家共有三条商路,明天会少一条。”
闻尚脸色铁青:“你敢……”
何问说道:“再少一条。”
闻尚气得身体轻微颤抖,指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何问这才看向张塬,认真说道:“张院长,我本不愿意闹到这种地步,但事已至此,索性与您明说,此次追查势在必行,书院配合最好,而如果不配合,代价您承受不起,嵩阳书院也承受不起。”
张塬神情微凝。
“按照计划,我们一个月内要走完四大书院,所以只会在荥阳停留两天,如果明天看不到结果,隔壁不良人会直接封闭书院。”
何问说道:“以谋反的罪名。”
“谋反……”
张塬震惊轻语。
一旦和这两个字沾到关系,除非是青山、圣贤城那种有亿万人声援的顶级门派,其余所有势力,都只有死路一条,再无翻身的机会。
何问对他说道:“张先生,您现在知道了我代表的哪方势力,如果您依然坚持自己的道理,那晚辈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完这句话,何问与红叶不再停留,浅浅执了一礼,转身向来路走去。
————
书院清净依旧。
一路无话。
闹到几乎撕破脸面的程度,确实是何问没有想到的地方。
但牵着红叶的小手,再看看少女清丽的侧颜,何问觉得,对闻尚的惩罚还是有些轻了。
便在两人快要走出院门的时候,张塬追了上来。
“涉及先父,闻师弟难免心生怨气,有些话说的……”
张塬叹了口气,劝解道:“还请两位不要记在心里。”
何问沉默会儿,轻声问道:“相比这个,我更关心另一点,一个书院的副院监,为什么会恰好路过客室?”
张塬的眼神略有躲闪。
何问笑了一声,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摇头感慨道:“如果闻老先生还在世,知道您这么做,还间接毁去了闻家两条商路,会有什么想法?”
张塬没有说话。
直愣愣地看着两人离开书院。
碍于书院清誉和对师长们的尊重,他的确不想配合查探。
但他同样清楚局势,清楚定山河对李氏皇族的重要性,不想承担拒绝的罪责。
于是他喊来了闻尚。
遗憾的是,他没能改变事情的结果,却直接坑了自己的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