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山吕万象。”
守门弟子低声念叨一遍这个名字,整个人有些发懵,像是鬼迷心窍般地问了一句:“哪个吕万象?”
吕万象愣了下,笑着说道:“就是你想的那个吕万象。”
诚然,沂山在道门只是不入流的小门派,但在当今天下,没有谁不知道剑仙传承出世的消息,也没有谁不知道剑仙的传承者,他是沂山派的新任掌门,还有一个极富道意的名字,吕万象。
“纯阳……纯阳剑仙……”
守门弟子晃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长揖及地道:“弟子拜见吕掌门。”
无论是姿态还是说话语气,他的礼数都无可挑剔,仿佛站在面前的是道门德高望重的前辈。
但说到底,他与吕万象是同辈人,年龄相差不大,自然用不上这么郑重的礼仪。
吕万象有些头痛,时间真的改变了太多事情。
放在一年前的他,此时必然会郑重回礼,但自从他接过剑仙传承,继任沂山掌门以来,已经无数次被人这样行礼,包括在沂山同吃同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渐渐与他疏远,见了面以掌门相待。
没有谁会小看纯阳剑仙的传承者。
也很少人有勇气平视纯阳剑仙的传承者。
所以当年的剑仙挂剑归山后,留下了“两卷道经三尺剑,一条藜杖七弦琴”的诗词,在仁宗皇帝驾崩后,彻底成了孤身一人。
相比之下,吕万象要幸运很多。
他在沂山上结识了许多朋友,那些不在乎剑仙传承,乃至连仙剑都能赠与他人的朋友。
吕万象仍有些怅然,叹了口气,重新把那块令牌递了过去,无奈道:“师弟不必多礼,烦请前去禀告白掌门,我在这里等待就好。”
“是是。”守门弟子接过令牌,连忙向山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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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虚殿。
吕万象朝着那位身穿紫色羽衣服、头带芙蓉冠的中年道人行晚辈礼,恭敬道:“沂山吕万象,见过白前辈。”
“坐吧。”
白玉玄侧身相请,仔细打量一番眼前的青年,察觉到他心里真正的平静淡然,对此很是满意,不吝夸赞道:“早就听闻吕师侄的名字,今日见到,纯阳传承者果然名不虚传。”
“前辈过誉了。”吕万象回道。
“非也。”白玉玄摇摇头,微笑说道:“我活了五十多年,见过世间绝大多数的英雄豪杰,你不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差,包括青山的几位同道。”
“嗯?”吕万象一时不解,本以为这是寒暄之言,似乎还有着别的意味。
“为道者当太上忘情,超然于世,你做的很不错。”白玉玄说道。
“晚辈还差得远。”吕万象不卑不亢道。
“你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早晚会见到真意,我很期待那一天,也很期待纯阳一脉的重新崛起。”白玉玄诚恳地祝福,端起桌上的茶壶,亲自倒上了两杯茶水。
吕万象沉默片刻,轻声道:“前辈,您似乎对道门很不满意。”
“不错。”白玉玄没有否认,毫不避讳道:“青山孤且直,太过锋锐。相反,其余各派,包括北松亭在内,多有畏惧大道之心。”
“道门鼎盛。”吕万象说道。
“鼎盛只是表面,衰败早已经开始,只是身在其中,许多人未曾察觉罢了。”白玉玄说道。
“前辈何出此言?”吕万象问道。
“日后你自会知晓。”白玉玄摆摆手,指了指他背后包裹在黑布里的长剑,含笑问道:“这把剑?”
“友人所赠,不便显露。”吕万象平静道。
“青山同道确实有大气魄。”白玉玄嘴角露出了然的笑意,“何问那孩子,如果走出困境,也会是一个不错的道门剑客。”
“嗯?”吕万象注意到他的措辞,诧异道:“为什么不能是道门领袖?”
“道门领袖啊,以前是姜前辈,现在是方正桓,从来都不是谢周。”白玉玄心生感慨,转而说了一句盖棺定论的评言,“还是那句话,青山孤且直,其中尤其以谢周师徒为最,便如无鞘的仙剑。”
“他也未必想当。”吕万象心里念起何问的模样,又问道:“这便是论道大会召开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白玉玄说道:“重启论道大会,这事确实是我在坚持。道门沉寂太久,相互碰撞是迟早的事情,夜幕蛰伏筹划多年,灾难降临也是迟早的事情,与其说道门挡在风口,不如说揭开序幕。”
吕万象不能理解。
“如果方正桓不去找你,你会来参加论道大会吗?”白玉玄笑着问道。
“您知道?”吕万象挑了挑眉,沂山百废待兴,如果不是方正桓来信,他确实不打算放下沂山,掺和进论道大会的混水。
“相识多年,他们的心思我多少还能猜到。”
白玉玄平静道:“青山是一柄利剑,习惯于直接斩断乱象的根源;不良人是一张弩机,总是在伺机而动;圣贤城拎得最清,心系得也最多,所以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论道大会的召开,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吕万象问道。
“避无可避,顺其自然。”白玉玄说道。
“如果道门真的因此分化呢?”吕万象追问道。
“那也是顺其自然。”白玉玄说道。
吕万象安静半晌,欠身一礼道:“晚辈受教。”
“所有的入局都是为了破局。”白玉玄缓缓说道:“三个月前,谢周也是坐在这里,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也给了他同样的回答。”
吕万象问道:“谢先生怎么说?”
白玉玄说道:“我相信他,但他什么都没说,当然也没有阻止我。”
吕万象郑重道:“晚辈明白了。”
不阻止便是同意。
还证明就连术法通天的谢周,也没能看清未来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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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万象离开后,双鬓微白的儒士便走了过来。
“他就是你选择的道门领袖?”柳玉问道。
“先生,他可不是我选择的。”白玉玄执礼道:“剑仙传承,赤诚道心,逍遥仍有束缚,沉稳不失锋锐,你看,他本就是最合适的。”
柳玉没有接话,忽然看向殿门外,沉声道:“夜幕。”
白玉玄也看向殿门外,感受着山间突兀生起又突兀消失的剑意,眼眶微微泛潮。
“以我北松亭为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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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万象在太岳山间随意走动,漫无目的,心思同样漫无目的地飘荡。
他蓦然间觉得,白玉玄很像自己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