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前门走出不远,便是清水大街,此时繁华正盛,喧闹声隐隐能传入老宅。
不过若是从侧门出去,没几步就是穿城而过的清水河。
大年夜,少有人会来此处散步,清水河两岸静悄悄。
父子二人信步走在清水河畔。
烟火和星辉洒落在水面上,和着不时散开的圈圈涟漪,泛出无数片银鳞,好似水下别有洞天。
不过何问无心欣赏这份美景,他低头踢开脚下一块碎石,说道:“会有危险。”
前些年,每次他归乡的时候,何人都会希望他家中多留些时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催促他离开清河城。
所以,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很是肯定。
何人平静道:“危险会有一些,不过谈不上严重,无非是像打牌那样,各自将筹码摆到台面上罢了。”
何问明白父亲的意思。
世家之间的争斗一向如此,不到最后时刻,绝无可能完全撕破脸面,也很少发展成像沂山那样刀剑相见的局面。
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有暗地里的危机。
“你应该知道我让你离开清河的理由。”
何人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何问说道。
何问摊摊手,说道:“不知道。”
何人愣了下,没好气道:“你是青山掌门,是未来的道门领袖,参与进来这档子事,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何问理直气壮,“当然合适,青山掌门就不能回家了?无情道那一套早就摒弃好些年了。”
“好,咱不提这个。”
何人瞥他一眼,伸手指了指系在少年腰间的紫气东来,说道:“你留下可以,除非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出剑。”
何问嘿嘿一笑,说道:“御剑术总可以吧。”
何人很是恼火,“你现在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
何问说道:“沂山夺剑,父亲大人您应该知道的,我……”
何人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道:“被人追着打?”
何问一脸黑线,正要开口反驳。
“沂山做的不错,没白费学了这么些年的轻功。”何人摆摆手,转而正色道:“不过你应该很清楚,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你的实力,敌不过任何一个一品境。”
何问神色平静,没有反对。
也无从反对。
经过沂山一战,现在江湖上,所有人都统一看法:尽管何问入逍遥时间不长,但就实力而言,却堪比在一品浸淫多年的前辈。
甚至徐景几人在看到这个少年掌门的第一眼,都认为何问比他们弱不了多少。
可实际上,在沂山那半个时辰,何问只真正意义上出了两剑。
第一剑借助紫气东来两千里蓄积的剑势。
第二剑则是他拼尽全力用出师父的万剑一,依然在徐景的归一式下惨败。正是这一剑,才让他明白过来,用不出剑出藏情的他,确实不如任何一个一品。
所以,哪怕手持紫气东来,有着这千年名剑的加持,他依然不是林朔月的对手。
是的,他最后赢了。
他一剑斩断了林朔月的血月刀。
可在那一剑中,他受的伤比林朔月更重。
剑出藏情,对很多剑客来说,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却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难题。
“可是,我总比家里的侍卫强上许多。”
何问看着父亲说道。
何人撇撇嘴,问道:“你什么时候见到宅中有侍卫了?”
何问无言以对。
他知道何家有很多侍卫,何庸出行时也都会带上侍卫,其中不乏二品三品的好手。
可是作为整个何家最重要的地方,老宅里却从来没有侍卫。
老宅不需要侍卫。
但是没有人敢打老宅的主意。
因为整座清河城,都知道何家老宅有位抽旱烟很凶的老管事,人们管他叫何老七。
曾经那些个试图来打破这座宅院宁静的人,不管是什么实力,都在不知不觉中随着何老七的旱烟悄然散去。
“有老七在,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何人拍拍少年的肩膀,忽然想到什么,扬起兴致问道:“你之前最喜欢猜测老七的身份,今年猜到了吗?”
何问耸肩,无奈道:“看不出来,不过我肯定了一件事。”
何人轻咦一声,“什么事?”
何问说道:“老七比三叔要强,起码入一品后,我可以感知到三叔的高度了。”
青山在长安城外,以何问的性子,破境逍遥后,自然要带着红叶去长安城中的两位叔叔家拜访,就他感觉而言,何去的实力,差不多和古秋雨是一个等级。
听着这话,何人爽朗笑道:“你三叔是强,不过若是和老七比,他少不得再练上十年!”
何问愣了下,心道父亲评价这么高,难不成那个总是呵呵笑着的老管事,有列入无双榜的实力?
何人猜到他的心思,说道:“就算你师父过来,都不见得能拿下老七。”
何问更是惊讶,师父谢周名列无双榜二甲。世间公认,谢周是仅次于法显的天下第二人,如果他都拿不下老七,那这位老人岂不是比柳心月徐景等人还强?
良久,何问才平静下来,然而他仍是想不出江湖中有哪位前辈符合老七的气质和年龄,只能作罢。
但少年仍是有些担心,看着父亲,深吸一口气问道:“爹,您知道赤鬼入清河的消息吗?”
“知道。”
何人点点头,想了想说道:“赤鬼应该不是清河城请来的。”
“嗯?”何问想听听父亲的看法。
何人解释道:“清河城的世家,说到底仍是以商业为主,以人们对夜幕的抵触,如果哪家敢请夜幕,无异于自掘坟墓。此外,夜幕行事一向隐秘,赤鬼此番前来,特意表露行踪,或是怀着特殊的目的。”
何问没有说出自己被夜幕袭击一事,他略一思索,说道:“天机阁现在不知道赤鬼的踪迹。”
“天机阁也跟丢了吗?”
何人皱了皱眉,“看来城中有人接应。”
何问若有所思。
下一刻,父子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前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女子。
她一袭大红纱衣,蹲在清水河畔,对着河水,似乎在梳妆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