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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Chapter 54(1 / 1)

艾丝黛拉不是助手,并没有对现在的阿摩司生出臣服的感觉。

相反,现在的阿摩司令她感到极端的危险……想要远离。

她有一种直觉,眼前的这个人,可能并不是阿摩司……或者说,不止是阿摩司。

对面有一面镀金边框的椭圆形镜子。她站起来,看过去。镜子里的她就像是刚睡醒一般,面庞泛着红润的瑰色,如丝缎般的长发垂落下来,覆着圆润的肩头,身上是一条轻薄的白色长裙,因为过于轻薄,即使屋内光线昏暗,也能看见腰身的线条和两腿纤细的轮廓。裙摆的一侧被洛伊尔撕碎了,暴露出吊袜带和有些抽丝的薄长袜。

假如是以前的阿摩司看见这样的她,肯定会侧过头去,攥紧一只拳头;这人却始终以冷静、评判、高深莫测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不是阿摩司?”她问,因为并不肯定,所以用的是疑问的语气。

“我是。”他平静地回答,脸上没有任何说谎的痕迹。

她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会儿,坐下来,跷起二郎腿:“那你可以把洛伊尔放下来了吗?”

“你在求我么。”

“命令。”她眨着幽黑的眼睫毛,微笑着说道,“殿下什么时候见过我求人?”

阿摩司却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卡住洛伊尔的那只手。洛伊尔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阿摩司,却无法使阿摩司的手劲松懈一丝一毫。

“你像一枝玫瑰。”他看着她甜美却美艳的脸庞,突然开口说道。

“我不太明白,你去神殿忏悔了一番,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偏了偏脑袋,随手捏起桌上的奶油小点心,送进嘴里,“你是想恭维我吗?那我可没有被恭维到。我不喜欢‘玫瑰’这个比喻。”

“为什么?”

“因为我贪慕权力。”她回答,“如果女人注定只能做一朵玫瑰,那我想当一朵镶嵌在王冠上的玫瑰,而不是一枝生长在泥地里的玫瑰。”

阿摩司顿了几秒钟:“如果我一定说你是呢?”

“那我会想办法把自己移植到王冠上去。”她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与此同时,阿摩司冷不丁松开了手。

洛伊尔“砰”地摔倒在地。

不过,他恢复得很快,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就干净利落地朝阿摩司扑了过去。即使对打斗一窍不通的人,也看得出来,他竭尽了全身的力量,足以在一秒之内将一头猛兽绞杀。

然而,阿摩司只是伸出一只手,就将他的进攻拦下了。

紧接着,他张开五根修长的手指,再一合拢,洛伊尔居然砰然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直接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融入的前一秒,洛伊尔发出了一声低沉、可怕、极不情愿的怒吼声。但是,没有任何作用,他被“阿摩司”吸收了。

艾丝黛拉猛地站了起来。

“你不是阿摩司。”她冷冷地说,这一回,换上了笃定的语气。

“很可惜,我是。”他毫无感情地答道,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洛伊尔也是我。你和另外两个‘我’经历的每一件事……我都一清二楚,刻骨铭心。”

“你让我们爱上了你,”他说,“就没有想过后果么。”

艾丝黛拉的呼吸急促了一下,难得感到了恐惧——不是心理上的恐惧,而是生理上的恐惧。控制不住的恐惧。尽管她的头脑始终清醒无比,心跳却快得像是要跳出喉咙口,手心也渗出了黏腻的冷汗,双膝阵阵发软,需要紧贴着后面的椅子,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她对这个“阿摩司”的身份隐隐有了答案——可是,怎么可能?

她不认为自己的魅力能大到这种程度。

“你们?”

“是,我们。”他闭上眼,捂住自己的心脏,淡淡地说道,“尤其是洛伊尔回来之后,我们对你的渴望更加强烈了。”

她攥紧一只手,用力把指甲掐进肉里,用疼痛使身体镇定:“我不明白。”

“洛伊尔和阿摩司是我的一部分。”他说,“他们深爱着你,于是,我也爱上了你。”

话音落下,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低下头,与她对视。

她的太阳穴在膨胀,心也在扑通狂跳,就像是有好几个心脏。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法承受一个人的目光——仅仅是对视,她皮肤上的每一根汗毛就已经竖了起来。她的思想并不惧怕这个人,可她的肉/体惧怕。

假如他真的是……

她想起《颂光经》对他的描述。表面上,他是一位宽容、公正、平静、理性的神,实际上这只是他良善的一面,他还有极其残忍无情的一面。

当他震怒的时候,竟能使一个国家在顷刻间覆灭,“土地被仇敌侵占,房屋被仇敌抢夺,妻孩被仇敌杀死”。

他掌握生死大权,对人的性命却没有丝毫的怜悯。

善恶是用来审判人的,而不是用来审判神的。

神,凌驾于善恶之上。

怪不得他的行为与阿摩司大相径庭。阿摩司的顾虑太多,他大多数时间里,都在扮演一个道德模范,一个公正无私、无情无欲、至高无上的角色,即使大权独揽,也不会滥用权力。

神却不一样。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中心。

他可以指鹿为马,指暗为明,指恶为善,指怜悯为烈怒,指黄金为粪土,翻覆手掌间使王座崩塌,使天地摇撼。

只要他想,一个念头,就能把整个世界彻底颠倒过来。

他不必顾忌任何事,因为他本身就是禁忌。

“我猜到你的身份了,”她深深呼吸,勉强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同时加重了掐住手掌的力道,好使声音显得轻快、平稳,“你要杀死我吗?”

“聪明的女孩。”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口音有一种古老、利落、优雅的淡漠,抬起手,并未触碰她,却轻而易举地分开了她攥紧的拳头,“我不会杀死你,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这四个字激怒了她。

她脸上的微笑却变得更纯洁美丽了:“那你想对我做什么?得到我?占有我?完成另外两个‘你’没能做到的事情?”

她说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

他没有拒绝。

于是,她的手指轻松地穿过了他周身神秘而强大的屏障,勾住了他修长的脖颈:“真丢人,不是吗?他们作为你的一部分,都没能得到我……所以,你亲自来了,只为了完成他们没能做到的事情。多么有趣的事情呀,完全可以载入颂光经,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太吵了。”他淡淡地说道,单手扣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仰起头,承接他那种理性的评判的目光。

艾丝黛拉不明白。

他的眼神明明和她一样不带任何感情。

她看得出来,他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迷意乱。

与阿摩司故作冷淡的表情不同,他看向她时,是货真价实的冷漠与轻蔑——不是看不起她的那种轻蔑,而是从未把她放进眼里的那种轻蔑。

既然看不起她,那他嫉妒洛伊尔干什么,来到她的身边干什么?

“别这样看着我,你让我们都兴奋了。”他说。

话音落下,她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那是造物对造物主本能的忠诚。

更令她感到强烈不适的是,她的心也为能服从他的命令,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炽烈的喜悦。

幸运的是,她的头脑并没有被这种狂喜感染,只觉得反感、厌恶和恐惧。

假如她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绝对会因为神的降临而感到受宠若惊,甚至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一切。

但她不是,她只想在他强势的、可怕的、压倒性的威压之下保持清醒。

她或许是他创造出来的。

就像《颂光经》里记载的那样,他无意间创造出了人类,赐予他们智慧、力量、命运、时间、秩序。

或许,一切都是他创造出来的。

她把整个世界当成一场游戏,他就是创造游戏、制定游戏规则的人。

她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他就是创造棋子与棋盘的人。

这种感觉令她不适极了,仿佛浑身上下都裹满了血一样黏稠的茧——无论如何,他都压制着她,占据着比她更高的位置。

“你逾矩了。”她努力压抑着不适,平静地指出,“这是我和神殿的游戏。你不该加入进来。你一进来……一切都乱套了。”

他的出现,打破了她的认知。

她不是信徒。

与神对话,不会让她觉得荣幸,也不会让她充满希望,更不会让她充满力量,只会让她觉得眼前的游戏毫无意义。

因为她竭尽全力争取的一切,这个人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攫取到,甚至付之一炬,她怎么可能还觉得这样的游戏有意义?

在他面前,没有输赢,也没有规则。

他就是输赢,就是规则。

当规则加入游戏,游戏还怎么进行下去?

“正如你想的那样,我即规则。”他回答,仍在用冷漠得近乎稳定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脸庞,“我当然可以加入游戏。”

“玩游戏是为了彩头,你想要什么彩头呢?难道你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吗?”

“你觉得我得不到你?”

她可没这么说。

他却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毫无感情地命令道:“我很轻易的就能得到你,张嘴。”

他下令的那一刻,她的嘴就不受控制地张开了。

这令人厌恶的本能。

紧接着,他俯身吻了下来。

他似乎用的是阿摩司的身体,又似乎不是。她在他的双唇上感受到了三种不同的意志,真是稀奇。他时而克制地吻着她,带着一丝温柔的歉意,却又不失独占欲,这明显是阿摩司;他时而像掠食动物吞食猎物般,带着一种饥渴到极点的疯狂劲儿,啮咬着她的嘴唇,迷狂地享用着她的舌和软腭。很明显,这是洛伊尔。

他并没有消失。

她心神一松。但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洛伊尔的意志就不见了。

神回来了。

她不明白神为什么要吻她,正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到她的身边。

尽管她一点儿也不懂爱情,但看得出来,他对她缺乏阿摩司的深情,也缺乏洛伊尔那种恨不得把她吞下去的那种疯狂劲儿。

他的吻和他的目光一样冷静得令人厌恶——她也很冷静,于是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就像两片冷冻的、滑腻的肝脏贴在一块,没有任何接吻的感觉。

没有哪个棋手,愿意在下棋的时候,被冰冷毫无生气的象棋规则亲吻。艾丝黛拉觉得自己的反应很正常,她只希望这个吻能快点儿过去。她宁愿和阿摩司的助手接吻,也不想和这个鬼东西双唇相贴。

他却始终没有松开她。

他平静地、缓慢地、有规划地进犯着她的嘴唇。似乎觉得张口命令她太麻烦,他的大拇指直接按进了她的嘴里,迫使她把嘴张得更大了一些。她的下巴被打湿了。他的手指沾到了她的口水。

她看见他眉头微皱地揉搓了一下手指,头脑明明想嘲笑他,内心却无法遏制地升起一股雀跃——万能的神,高高在上的造物主,手指碰到了造物淤泥般肮脏的涎液,她怎么能不感到雀跃?

艾丝黛拉深吸一口气,想攥紧拳头,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微微张嘴,想冷笑一声,发出的却是喜悦的笑声。

——她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她感觉得到,他并没有有意地控制她,而是她的身心情不自禁地服从了造物主。这种感觉令她感到屈辱,脸颊不由涨得通红,却仍然无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但幸好,即使是神,也无法完全控制造物的思想,不然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出现信奉邪/教的人了。

艾丝黛拉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面色泛着迷醉的绯红,说出来的话却冷酷而讥讽:“这就是你说的,很轻易地就能得到我?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你的吻还不如阿摩司让我兴奋……”

这句话还未说完,一阵颤栗突然传遍她的身体。他似乎生气了,尽管神情上看不出半点儿端倪。他为什么生气?是因为嫉妒吗?

他似乎不想让她思考,扣住她的下巴,粗暴地往前一拽,再一次深吻了上来。这一次,她不再是毫无感觉,惶恐、不安、感激、愉悦……纷乱的情绪接二连三地涌现心中,泪水溢出了眼角,而她根本不知道那是生理性眼泪,还是心理上的。

她好像懂了,他为什么一直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

因为凡人根本无法承受神的偏爱。

当他不再压抑对她的爱意时,她的头脑、心脏、胃部、肾脏,甚至于指骨和手腕关节,以及每一根细小的汗毛,都在为能得到造物主的偏爱而欢欣鼓舞。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暂时忘记了一切,包括从未停止燃烧的野心。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任何事物都比不上这个吻。

她已经得到造物主的偏爱了,作为一个人类,一个渺小的人类,一个生命转瞬即逝的人类,还有什么比得到造物主偏爱更重要的事情呢?

她的灵魂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充盈着愚昧、无知、虔诚,红艳艳的嘴唇如花儿绽开般迎接着他的吻,如果可以,她甚至大胆地想扣住他的后脑勺,只为了他能吻得更加深入一些。她彻底倾倒在他的偏爱之下,愿意终身跪在他足以遮住至高神殿的衣袍之上,只为了能感受他神圣的目光。

另一半则满是愤怒、痛苦、绝望。她根本不信神,即使他创造了她,创造了整个世界,她也不信他。她并不想虔诚地膜拜他。她不想把自己寄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她不想被人掌控,不想被人的一举一动而影响心神。

的确,她所沐浴的光明是他创造的,笼罩在头顶上的黑暗也是他创造的;她本性中的邪恶是他创造的,对熊熊燃烧的野心也是他创造的。

国家是他创造的,王座是他创造的。

他非常强大,强大到她用一把枪打死一个人,他能在顷刻间使那个人活过来。

但是,那又怎样?

除非他抹杀她的意识,彻底地改造她,把她变成一个毫无特色的木偶人,否则他永远也无法征服她,使她跪倒在他的脚边。

假如他们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臣服——

那个人一定会是他。

“轰——”

惨白的闪电猛地照亮昏暗的房间。

外面打雷了。

所有人都被雷声震得一哆嗦。

至高神殿一直都是晴天,从未有过刮风、下雨、被闪电侵占天空的时候。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惊雷劈过,晴朗的天空被铅块般的乌云遮住。最后一丝炽热的阳光,淹没在无望而又阴沉的灰色之中。

混乱的脚步声响起。

教士们都因为雷声而走出了房间。

他们惊疑不定地望向浓黑一片的天空,纷纷跪倒在地,祷告起来。

然而,雷声并未就此停歇,反而越来越密集。轰隆隆,震耳欲聋。黑色的云砧几乎俯垂到地面上。

一颗豆大的雨滴砸在了艾丝黛拉旁边的窗户上。

紧接着,雨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弯弯曲曲地爬满了玻璃窗户。

雨滴很快变成了瓢泼大雨。

跪在外面的教士已经浑身湿透。

随着暴风雨越来越大,控制权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拿到控制权的一刹那,她就猛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勺,跳到他的身上,把他先前对她施加的控制,全部奉还了回去。她一只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扯住他银白色的长发,用力往后一拽,强迫他抬起头接受她报复性的吻。

与此同时,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窗外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雨滴像石头一样砸在玻璃上,砰砰作响。她粗重地呼吸着,几乎是恶狠狠地咬着他的唇。如果他还是阿摩司的话,他的双唇早就被她咬破了。可惜他不是。所以,无论她怎样用力,他那两片薄而优美的唇都毫发无损。

她的还击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那种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就回来了。她的双手耷拉下去,被迫松开他的下巴。

趁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她重重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迫使自己离开他的唇,从他的身上跳了下去。

她掏出手帕,一边擦湿乎乎的下巴,一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真是一个乏味的吻。”

他没有说话。

窗外的雷声仍在隆隆作响,越来越大。窗户的边沿已经被瓢泼的雨水打湿了,天鹅绒墙纸被浸湿了一小块。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急躁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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