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与神殿之间传递消息的速度极快。第二天清晨,至高神殿就收到了主教寄的信件。
底的人将这消息禀报给至高神使时,他正站在祭坛前静静地翻看经书。
至高神使共有七个,分别掌管神职部、传信部、册封部、公教部、神赦部、礼仪部和裁判所。
眼前的男人掌管神职部,是至高神使中权力最大和年纪最轻的位。
他穿着白『色』长法衣,剪裁流畅而式样古朴,飘逸的衣摆垂至膝盖,『露』出马裤和黑『色』短靴。这种打扮也只有他才能穿出超凡脱俗的味道,换作任何个人,哪怕是其他几个至高神使,都显得过于世俗。
他是游离于世俗与超世俗的掌权,是光明神在人世间的具象化。
他看上去像个过于英俊、几乎显得有些美貌的年轻男子,实际上早已摒弃世俗的欲望,无论男男女女怎么引诱,面『色』都不有半分变化。
自到至高神殿,他就将切都献给了至高无上、全全能、完美荣耀的光明神。
“阿摩司殿,这是边境教区寄的加急信。那边的理神使用了万分紧急的封口漆,还在信封上写明要您亲启。”
阿摩司接过信封,边用拆信刀划开信封,边温和地说道:“理神使?我记得边境的神使是克里斯托弗。”
“您真是好记『性』,那边的神使的确是克里斯托弗。为么有理神使,我也不清楚,可能信上有写原因吧。”
这时,信封被拆开。
阿摩司打开信纸,扫了眼,就全明白了。
“克里斯托弗被神赐死了,”阿摩司淡淡地说道,“他犯了谋杀、傲慢、藐视律法、触怒神明等罪过。神很久没有对个人降临神罚了。他将是他们教区、家乡、家族的千古罪人。”
属也诧异地说道:“神罚?这简直像传说里的事情……克里斯托弗究竟做了么,惹得神如此震怒?”
阿摩司把信递给他。
属仔细地看了遍,也明白了过。
但说实话,这个案子算不上罪大恶极,他们处理过比这更血腥、更恐怖、更棘手的案子,比如几十年前,有位着的毒『药』女巫拉·瓦森1,在她火热而令人恐惧的熔炉里,融化了将近两千个婴,把他们的油脂制成“黑弥撒”所需的人油蜡烛。
拉·瓦森的事情举世震惊。
为了查清原委,给她定罪,最高法庭传唤了四百多个人,拉·瓦森至始至终都拒不认罪,还高声挑衅光明神。神并没有像弗莱彻司铎案般降惩罚,似乎认为她的罪过不值提。
当时参与审判的人,都不觉得神的作为有么问题。神怎么可能时刻注个人的举动,对个人出手?
世间万物虽然各有因果,恪守秩序,都有定时,但就算不循因果,不守秩序,违背定时,报应也不即刻就到。就像拉·瓦森,在法庭叫嚣了好几个月,最终还是被判处火刑。
可克里斯托弗这件事,像是神直在注般,有异状就赐死了克里斯托弗。
为么这样?
忽然,属瞪大眼睛,指着信上的字说道:“艾丝黛拉……这不是前女王的字吗?”
阿摩司早就看了艾丝黛拉的字,不以为意:“同而已。女王陛是个没有信仰的人,神不可能庇护她。”
这么说着,他无法遏制地想了艾丝黛拉。
与其他几位神使不同,他并不轻视艾丝黛拉,也不认为她以女子的份即位是异想天开。
他道她有这个能力,也识过她的能力,并为之赞叹。
他不赞同她即位的原因是,她没有信仰。
没有信仰的国王动摇整个光明帝国的根基。
所以,即使道没有他的支持,她很快就倒台,他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
他也必须冷眼旁观。
说,他早已习惯了在远处旁观她的举动。
开始是因为好奇。
他生就是至高神使,上任至高神使找到他,说他的体内蕴藏着丝圣洁的神『性』,注定是至高神殿的掌权。
从此,他被禁止接近女子,被禁止踏出王都半步,只能通过书籍了解整个世界。
十四岁那年,他终于被允许接触女子,而艾丝黛拉是唯个他能接触的女子。
当时,她才十二岁,不过在有的地方,女子十二岁就算成年了。他不能离女子太近,只能在远处看着她。
他还记得她那天的穿着。她戴着缀着花边的宽檐草帽,穿着鸽子羽『毛』样柔软蓬松的白蕾丝晨衣,手上是和草帽缀着同式样花边的白蕾丝手套。
她似乎刚醒,甜美稚嫩的脸上满是倦意,边打哈欠边走到了他的面前,很不得体。
他闻到了她上爽粉的芳香,令他微微紧绷;但紧接着,更让他紧绷的事情就出现了,他看了她金莹莹的眼睛里闪而过的阳光斑,太晃眼了,也太漂亮了。他垂双眼,意识屏住了呼吸。
有那么瞬间,他隐隐意识到,神殿对他的培养完全是错误的。
他们不该视女子为洪水猛兽,也不该禁止他接触任何女子。不然,他怎到女子就如此狼狈?
后的事情,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他始终不敢离她太近,只敢保持二十英寸左右的距离,跟在她的后。
他甚至不敢抬头,因为那刻,他的感官莫发达到了极致——阳光、晨雾、微风、树叶、小草,都成为了他的眼睛,都从四面八方望向她,都将视线的焦集中于她个人的上。
即使他没有抬头,也道她正慵懒地坐在草坪上,双腿美人鱼般倾斜交叠。
侍女送篮子草莓和饼干。她就趴了,两只胳膊肘撑在柔软的草坪上,把颗新鲜的草莓送到嘴里。鲜红的汁『液』流到了她的唇上,并不比她的唇鲜红多少。她漫不经心地用手套的手指擦了擦草莓的汁水,继续吃草莓。
她吃得随心所欲,他的手直在宽大的袖子里发抖。
他从未这样难受过,也从未觉得法衣的衣领是如此勒喉咙。
这时,他又意识到“洪水猛兽”的形容是正确的。他从未对这个词语理解得这样深刻,简直到了沦肌浃髓的地步。
最后,还是她主动打破了沉默。
“殿,”她歪着脑袋,用牙齿咬住白蕾丝手套的指头,把沾过草莓汁『液』的手套扯了,“你跟了我上午,到底是干么的?传教?讲道?还是看我玩耍的?”
他的头脑空白了,几秒后才说道:“公主不必叫我殿。”
“那叫你么?”她仰头望着他,甜甜地微笑着,“听说你是神选中的人,体内有丝神『性』,甚至可以说是神的部分,难道你想我称呼你为……冕?”
说着,她耸了耸肩,不再看他,继续吃饼干,“这我可不敢叫。我怕被送上火刑架。”
这些话让他冷静了。
他察觉到,她没有信仰。
有信仰的人不这样说话。
这刻,他的心中莫生出了种使命感,想要将她引向正途。这种神圣的使命感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感官。时间,四面八方都风平浪静了,莫多出的眼睛也消失了。他不再受感官的挟制,半跪,以种超凡脱俗的神『色』和庄严郑重的态度,开始为她朗读和讲解颂光经。
她睁大眼睛,诧异地看了他眼,没有阻拦他的行为,当他讲完个章节时,她甚至提两个问题,以便他接着讲去。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
天,他再次去拜访她时,被告她不方便接待客人。
当时,王宫时常有毒杀的事情发生。他看着侍女躲闪的眼神,还以为她出了么事情,瞬间竟顾不上礼教观念,把扣住侍女的手腕,低声『逼』问道:“她到底在哪里?”
几分钟后,侍女在他冷漠而强硬的『逼』问,哆哆嗦嗦地说出了实情。
她去打猎了。
在神圣光明帝国,女子穿男装和使用燧发枪都是不小的罪,她居然次犯了两个罪过。
他眉头微皱,心事重重地走王宫的树林,刚好看她骑马归。
看她的那刻,他的手再次在宽大的袖子里轻抖。与之前的她不同,马背上的她完全变了个模样。他有种预感,这才是真实的她,褪去伪装的她。她的神情是那么冷淡,是那么漫不经心,穿着棕黄『色』马裤和黑『色』长统靴的腿,驾轻就熟地蹬着马镫。她肯定不是第次去打猎了。
对上他的眼睛,她也不紧张,反而饶有兴味地笑了。他在她的眼里读出了兴奋。
他是至高神使,看她穿男装和使用燧发枪,即使她是帝国的公主,也可以直接给予她禁足的惩罚,甚至是严厉的体罚,她笑得这样兴致盎然。
突然,她的手背到后,取背上的燧发枪,两三装填完弹丸,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向他。
当她眯缝只眼睛瞄准他时,脸上几乎流『露』出种邪『性』的、兴奋的、挑衅的神。
她在恐吓他。
他的心脏也确实停跳了,不是因为她手上蓄势待发的燧发枪,而是因为她脸上生动而闪亮的神『色』。
原,他之前对她的了解,都是流于表面的。真正的她如狼般美丽又贪婪,整个脸蛋都流转着野『性』的充满攻击『性』的光芒。
他道她不开枪。
她不是那么疯狂的人,为了时之快,开枪打死神职人员。
在她看,她的『性』命肯定比他的『性』命要重要太多。她无论如何也不跟他命换命。
谁,她还是开枪了。
打在了他后的树干上。
“砰”的声。
烟雾四溢。
她甜蜜而充满恶劣地微笑着,轻启红唇,吹了滚烫的枪口,驾着马踱到他的边,居高临地问道:“殿要惩罚我吗?”
她上刺鼻的火/『药』味、动物的血腥味和树林腐烂清新的味开始往他的鼻子里钻。
现在,他的手不仅发抖,而且发汗。
她离他越越近。
他看她的鼻子上闪现着层细密的汗珠,鬓角也浮动着亮晶晶的汗水。
他体内古怪而蠢动的感官又被她激活了。他的眼前闪过她打猎的情景。她手拽着缰绳,另手抽出燧发枪,两条腿的力量完全不像少女该有的,牢固而强硬地夹住马鞍,往前倾,把燧发枪的枪托架在肩上,瞄准远处的跳羚。
“砰——”
跳羚中弹,躺倒在血泊中。
她只是微勾唇角,并没有勒住缰绳,停查看中弹的猎物。
她也不在乎猎物的生死,她只渴望杀死猎物那瞬间的快感。
跳羚倒地时,她快活极了,脸上、耳朵和脖颈甚至泛了甜美的红『潮』。
他们根本不是同类人。
他不该接近她,不该试图将她引向正途,因为她的轻佻、残忍和邪恶是天生的,就像他生就无情无欲,能面不改『色』地维护公正样。
他没有请求她停止杀戮,也没有要求她改变本『性』,那样太傲慢了。
他只是说:“我是和殿告别的。殿太聪明了,我已经没么可教殿的了。”
“是么。”她从马背上跳,把发烫的燧发枪扔给个侍女。另两个侍女则拉条比硬壳书扉页的白『色』米纸厚不了多少的布帘,让她在里面更衣。
他立刻将视线移向别处,但那该死的感官又开始蠢动了。
他简直想挖掉那些不道德的眼睛。
或许是感到了他的抗拒,四面八方的眼睛没再出现,听觉和嗅觉放大了十倍不止。
他闭着眼睛,近乎绝望地听了她在帘子后面脱衣服、穿长筒袜的动静。
她的动作很慢,慢慢地卷长筒袜,套在脚趾头上,地往上拉扯。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他差被这种细微的声音折磨疯了。
穿完袜子,她开始穿束腰。
他第次道,听觉也可以替眼睛。
他完全可以用耳朵“看”,她的束腰是如何附上她的十二对肋骨。她对细腰不怎么感兴趣,十二对肋骨呈现出自然灵动之美。穿完束腰,她的腰轻轻扭,开始穿上衣和罩裙,层层叠叠的纱裙笼罩在她的上,完美地盖住了她猎杀跳羚时的杀戮之。
她偏着脑袋,边编辫子,边和他擦肩而过:“神使殿最好说话算数,别再烦我啦。”
他们朝夕相处了百多天,他向她告别,她连留恋都没有。
其实,他也不该感到半分留恋,但看着她的影消失在拐角后,他忍不住拳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她上有股躁动的杀戮之。
他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他必须压抑,必须克制,不能让贪婪、戾和疯狂占据他的头脑和情绪。
从那时,他再也没有去她,不时能在至高神殿里听她的消息。
后,约翰二世去世了。
他亲自主持的葬礼,亲口朗读的悼词。
那是这些年,他第次到她。她似乎长大了不少,又似乎没有,童稚之美怪异地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演技比从前精不少,演个天真伤心的孩子,几乎让他信以为真,甚至感到心疼。
直到她的兄长突然发疯,他才意识到不对,微微愕然地望向她。
她边伤心地抽泣,边对他眨了眼睛。
他的头脑是如此敏锐,子就反应过,是她杀死了她的父兄——也许不是她亲自动手,但绝对和她脱不了系。
杀戮的本『性』在她的体内潜伏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以狰狞的面目暴『露』了出。
葬礼上,她哭得非常伤心,睫『毛』和手套全打湿了,小巧红润的嘴唇颤抖着,十分惹人怜惜。但当只有他看向她时,她就用种嘲讽而挑衅的眼神回望过,似乎在问他,他如何选择。告发她?训斥她?像几年前样试图将她引回正途?
他选择避开她的目光,么都没有说,么都没有做。
他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因为私心,而是因为她就算继承了王位,也没办法在王位久坐。
除了他还有六个至高神使,那六个至高神使,无论如何也不让个女子继承王位。
他站在高处,冷眼旁观她加冕为王,冷眼旁观她被赶王座。
她被判处火刑的那天,他的手又像第次到她那样颤抖,体内的感官开始蠢动,化作团黑雾想从他的体内逃逸出去,前往她的边,缠绕住她的手脚,从到内地保护她,占有她,令她免受世间的切伤害。
但他可以这样做吗?这样做是否有失公正?
他这样偏袒她个人,是否对其他人不公?
他怜悯她,不想她死在神殿的火刑架上,其他人就该死在火刑架上吗?
他既然选择当至高神使,就不能再以普通人的目光去看待整个世界,更不能再以普通男人的目光去看待个人。
他不能有私欲,不能成为个男人。
作为世俗和超世俗的统治,他必须把自己的躯干掏空,尤其是那些激烈的、牢固的、蠢动的、粗野的、触即发的欲望。
他不能让这些欲望影响自己的判断和抉择。
她行刑的前晚,他破天荒没有去祭坛前朗读经书。
他半闭着眼睛,倚靠在椅子上,手上拿着玫瑰念珠,默诵着经文,想要使躁动不安的心境恢复平静。
然而,无论他怎么默诵经文,体内的黑雾都蠢蠢欲动。
它们疯了似的在他的体内挣扎与翻滚,想要摆脱他的控制,前往他此刻最想去的地方。
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都从椅子上站了。
但救她以后,他这辈子又算么呢?
他的使命,他的志向,他竭尽全力维护的公正和纯洁都将在顷刻间变成个笑话;他十几年的禁欲生活,视女子为洪水猛兽的礼教观念,也将变成个笑话;他体内那丝神『性』,更将变成笑话中的笑话。
他吞了两颗助眠的『药』,试图入睡。
这两颗『药』没能使他入睡,反而让他头脑里紧绷的理智松弛了。
理智退让,情感和欲望就占据了上风。
它们是汹涌的『潮』水,冲垮了他竭力维持的理智。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从平静无波躺到大汗淋漓,炽热的鲜血流遍了他的血管。
现在的他不再是平时的他,而是被黑暗雾填满的他。
那黑雾四处弥漫,化为条条隐形的、纤细的、长无边际的蛛丝,从他的躯壳连接到她的体。他的耳旁渐渐变得嘈杂,响她胸腔内搏动的心跳声、血『液』的流动声、喝水时的吞咽声……蛛丝越越多,到最后,他几乎能看她模糊的背影,她美丽动人的侧影。
随着她的模样越越清晰,他的理智也越发接近垮台,原则也快要崩塌了。
也许『药』的效力过去,他就赶到她的边,出手救她。
然后,她从寝殿里逃走了。
连绵不断的蛛丝也断开了,他不禁汗淋淋地松了口。
更让他松了口的是,或许是神听了他无望的祷告,自从艾丝黛拉逃离王都后,那些黑雾就像消失了般,再也没困扰他。
她应该不再回王都了。
这样也好,只要她不在王都,他就能直保持理『性』。
至于这个艾丝黛拉……
阿摩司神『色』十分冷淡地看着手上的信纸。
至高神殿从前没有神女,以后也不需要神女。他并不因为她和艾丝黛拉个字,就高看她眼。
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边境主教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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