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长慕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他还未进去,冷宫的宫门口就隐隐飘出来一股肉香味。
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面是一副什么场景。
最终,长慕还是踏进宫门。
庭院里,搁着一个铁网架子,一条腌好的鲜鱼放在上面,随着底下的炭火烤得滋滋响,辛香扑鼻。
汝翎坐在烤架旁,正吩咐着离朱烤鱼的步骤,抬头之际就看到了长慕。
方才起身,行过礼,“君上,不是在南海么?”他怎么会出现在冷宫?
“四海各水族之乱已经平息。”长慕简单地陈述,他怎么会让她知道,自己是为了她才赶回来的。
“那便恭喜君上了。”说完后,汝翎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离朱坐在她身边,心情有些躁动,刚想说话,可是看到自家主人的眼神后,只好闷闷地压下来,黑着脸烤鱼。
汝翎将手中的鱼翻了个面,撒上调味料,眼看火候不足,朱唇轻启:“离朱,加炭。”
离朱很快地添炭,一股脑地将炭夹进去,汝翎皱眉,“炭加多了。”
“哦……”离朱又夹出来一些,汝翎看着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由气笑了。
长慕始终盯着汝翎看,今日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裙,青丝微挽,垂在脑后,发间斜簪着一支步摇,清艳中透出些许烟火气,愈发魅力四射。
火舌的舔舐下,鱼烤的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汝翎将烤鱼拿过去,凑到长慕跟前,邀请他,“君上,不妨尝尝。”
这时,离朱不乐意了,那条鱼可是他亲自挑选,精心动手腌制的,主人就这么给了长慕?
长慕本来对这等俗物不感兴趣,可是他看着眼前人殷切的目光,抿了抿唇,还是接了过去。
汝翎是有几分震惊的,因为先前长慕对烤鱼这一类东西分明没有兴趣。
但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几分自信,看着长慕接过烤鱼的手,看了又看。
长慕猜中了她的小心思,薄唇轻勾,拿过烤鱼只看了一眼就放到了嘴边,用牙齿轻轻撕下来一片鱼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鱼肉鲜嫩的滋味在齿间溢散开,长慕细细品尝,只是忽的剧烈咳嗽起来,汝翎却不知道,原来他不能吃辣。
“离朱,去倒杯茶来。”
离朱闻声不情不愿地去倒茶,不多时,一杯茶递到长慕面前,“喏,给你。”
长慕接过,饮了几口,方才缓解了几分。
汝翎见他咳得面色泛红,心中不觉有愧,“我不知道你原来吃不得辣。”
长慕又饮了一口茶,冲他摆摆手,以示无妨。
“跟我离开这里。”
汝翎听到这句话,反而坦然坐下,俨然是一副漫不经心,不想回去的样子。
让她回去,再受天后那毒妇迫害?她可不愿,这冷宫虽然条件艰苦,位置偏僻了些,可是总少些尔虞我诈,倒也清闲自在。
长慕从她的态度看出她并不愿回去,他也不逼她,只好冲宫门外喊道:“司祁。”
守在门外的司祁听见自家主子的传唤,急忙跑进来,却听得主子吩咐:“你去将我平日所用之物悉数搬到冷宫来。”
司祁闻言,难以置信,搬家?还搬到冷宫?这不是真的吧。
“主子,这……”要是被人知道堂堂天界太子住在冷宫,还不贻笑大方。
到时候,天帝,天后若是问责起来,那么他司祁首当其冲。想到这里,司祁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若是不能阻止殿下,恐怕他的项上人头,危矣。
长慕看出他的内心想法,淡定从容道:“堂堂太子妃都住得冷宫,我为什么不可以。”
听到这里,司祁差点要哭了,只好求助于太子妃。
司祁偷偷转身,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汝翎,他真是太难了。
最终,汝翎还是在司祁无数个乞求的眼神中软下了心。
她对长慕道:“君上怎么能住冷宫呢,我们还是回凤鸾宫吧。”
长慕看到效果不错,内心自是得意,司祁也终于卸下心口的大石,再度摸了摸脖子,他的项上人头,终于保住了。
汝翎知道长慕腹黑,此一计就是逼她回凤鸾宫。他会不会住冷宫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的是长慕内心早已笃定,她一定会同她回去。
路上,汝翎知悉陷害她的人已经找到,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那个女子是什么身份?”
“不过区区一个宫女。”
“我要见她一面。”她怀疑,和那夜刺杀她的人有联系。
“不行!”长慕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
那个宫女,他早已调查过了,此女是东荒仙族唯一的幸存者,当年仙魔大战损失惨重,东荒仙族上上下下只留了她一个活口。
对她来说,妖魔是杀害她全族的凶手,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报仇。
这些年,她也杀了不少妖魔,沾染了不少杀戮,仙根早已被仇恨吞噬殆尽,因她内心杀意欲念太重,说她是堕仙也不为过。
可是这一点,并不是长慕真正担心的。
东荒仙族擅长一种毁灭术,威力极大,可以通过引爆自身魂灵来达到杀敌的目的。而东荒仙族之所以近乎灭族,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催动了这个毁灭术。
长慕不敢让汝翎以身试险,也不愿意她想太多,她只要安心做他的太子妃就好。
司祁本来想说几句,可是瞅见自家太子的态度,想要说的话又再度咽回去。
长慕却忘了,汝翎可不是轻易就能妥协的性子。
此时,汝翎跟随长慕往凤鸾宫行去,远远的,便看见侧妃率众人在宫门等候。
与众人走近了,芷凝行过礼,方上前执起汝翎的手,泪眼婆娑道:“姐姐定是受苦了。”
汝翎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怔住,却很快掩饰过,笑着说:“还好,算不得受苦,多谢妹妹关心。”
长慕对眼前的姐妹情深倒是无感,他的眼里只装着汝翎一人,看她应付自如的样子,薄唇抿住,心道:从容淡定这一点上,她倒颇得他几分真传。
汝翎回到凫笙殿,便让绯梦去打探那个宫女的关押位置。因长慕只是将她暂时关押在天牢,还未来得及转移地方,所以绯梦很快就得知了她的位置。
日暮时分,两个穿着黑斗篷的人进入了天牢。
看守的天将一左一右立在两侧,绯梦及时拿出象征太子妃身份的令牌,那两位天将方才放行。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天牢。
绯梦在前面带路,二人顺着幽长的通道缓缓前行,沿途中穿过大大小小的囚室,里面的犯人皆是各界穷凶极恶之人。
此时,天雷化成锁链穿过他们的琵琶骨,他们不得动弹分毫,天雷不同凡物,遍及四肢百骸,稍有牵扯身体便如遭万蚁噬咬,千刀万剐一般。
同时,这里还囚禁着一些妖兽,它们的脚下皆是纷繁复杂的阵法,作为禁制。
不过,绯梦到底是经历的事情少。她一时没有发现,便不小心撞上关押上古肥遗的玄铁笼,那肥遗又生性残虐,见着人便张着血盆大口,唬得绯梦灵魂差点出窍。
汝翎停下来柔声安慰她,“放心好了,它们身上有禁制,出不来。”
绯梦这才放心,平复一下心情后,继续带路。
大约半个时辰,她们就找到了那处监牢。
铁柱上缚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同样用天雷石链穿过身体,身上有几个血洞,血迹已经干涸了,许是折磨得狠了,人已经垂下头昏迷过去。
监牢内血腥味,霉味夹杂在一起,汝翎皱眉掩着口鼻,朝那个人缓缓走近。
许是听见脚步声,那女子以为又要对她施刑审讯,全身下意识地颤抖起来,那是来自本能的恐惧。
与此同时,汝翎看到她豁然抬起头来,看清面容后,凤眸间有一瞬而过的震惊。
竟然是她?那个在夜里妄图刺杀她的人。
女子形容枯槁,脸色煞白,唇上带有血迹,许是她承受不住苦楚,自己咬破的。整个人如同鬼魅,看见她竟然莫名疯癫大笑起来。
“是你,哈哈哈……”
汝翎对她的笑声很不解,“你为什么要杀我?”
女子恶毒的目光打量着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你们魔族之人屠戮尽我们东荒仙族,你说你该不该死。”
汝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那次仙魔大战,的确双方损伤惨重,至于东荒仙族灭族一事,却并非全是因为魔族。
“是谁告诉你,是魔族灭了你东荒一族?”
汝翎猜想她是受人蛊惑。
女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愤怒填满她的心房,眼中蓦地赤红一片,眼角裂开流出一行血泪,煞是可怖。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亲眼所见。”女子心情激动,向她扑过来,身上的锁链却扯住她,撕扯着血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绯梦被她这个动作吓得护在汝翎身前,谁知,汝翎动也没动,就眼睁睁看着。
“主子……”绯梦忍不住叫了一声。
即便锁链扯着,血肉模糊,女子吃痛没有接近她们分毫,可那狰狞的面目,绯梦还是有些后怕。
“两族交战,死伤本就在所难免,你只看到了你仙族伤亡惨重,可是魔族呢,父母族人战死,也如你这般滥杀无辜?”汝翎站着没动,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你们东荒仙族使用杀咒,本就是自取灭亡,也怨不得旁人。”
“你胡说!”女子愤然,挣扎着往前,石链再度贯穿伤口,冒出大量鲜血,流淌不止。
汝翎闻到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有点反胃,但她强忍着不适。
“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当年仙魔大战,双方均损失惨重,可是东荒仙族尚武,不肯轻易退兵,才用了毁灭杀咒,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最后个个魂飞魄散,无人生还。”
女子失血过多,整个人越发虚弱,声音颤抖着,“你,你胡说,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明明告诉她,是魔族采用了诡计诱杀仙族,才间接导致她家破人亡。
但是,这个魔族妖女却告诉她,族人们是用了毁灭杀咒,才纷纷殒身。
她渐渐分不清对与错,神情恍惚起来,口中喃喃:“不,不可能,怎么会……”
汝翎一直打量着她,此女身上杀戮之气颇重,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才导致仙根尽毁。如今,她便是区区一个堕仙。
汝翎想她这么多年,不过是做了别人的刀刃,到底是可怜。她也知道多说无益,便欲离开。
“你好自为之。”她淡淡道。
往后,她待在监牢里,也好过背负着仇恨,手上沾些无辜的鲜血要好。
正行了几步,那个女子忽然道:“你就不想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想杀你的人吗?”
汝翎停下,问她:“是谁?”
女子嘴角血迹蜿蜒而下,强扯出一抹笑,“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好。”汝翎说着便要上前。
绯梦拉住她,“主子,小心有诈!”
汝翎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然后让她先出去等着,绯梦只好照做。
汝翎朝女子走近,“现在,可以说了吧。”
女子嗤笑连连,抑制不住地兴奋,“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好骗。”
“哈哈哈……”笑声肆意而癫狂,在整个监牢里荡开。
汝翎看着她,轻抬起凤眸,唇角轻勾。
“是天后么?”
蓦地,女子染血的身躯一震,“你怎么会知道?”
汝翎观察着她的反应,反而轻笑,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只是猜测而已。但是,现如今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诈我!”女子恶狠狠地盯着她,“既然你已经来了,那么今日就别想走,如今我这副破败身子早已时日无多,我若临死前还能拉上魔族唯一的少主垫背,便是死也值了。”
话还未说完,周遭的气息忽的一变,带着极致的压迫感袭来。女子浑身遍布金光,身子愈发地透明,逐渐连石链对她也无可奈何,她缓缓浮在半空,诡异的符咒布满全身。
她之所以没有离开,只是因为,自她踏入这里时,就已经无法轻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