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云婳每每辰时起身,诸事皆是尽心尽力,一丝不苟,可谓十分勤勉。
只是,这分明刻意了些。
长慕素爱调琴,她便提前准备一炉水木檀香,一壶馨香茶茗,并放在琴几上。
只是,近几日,再也无人向长慕打小报告,他的耳根清净了不少,便连司祁也觉得,这几日自家殿下的心情似乎格外不错。
或许旁人看来,云婳确乎“勤勉”,可是长慕却心知,她如此乖觉,所为何事。
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是不信的。
不过,借此,磨磨那人的性子,也是好的。
故,这样平静无波的日子,足足维持了七日。
这七日熬下来,对云婳来讲,是不易的。她心中时刻谨记一个“忍”字,不惹事,恭敬有礼。她偏又是执拗性子,终见某男丝毫未有回应,仿佛那件事烟消云散一般,不由气结。
终于,第八日,她再也按捺不住。
……
浅陌殿的门,多数时候紧闭,只因主子喜静,无人敢扰。
司祁循例守在殿外,许是过于无趣,方靠在柱前。
迎面,横冲直撞,闪过来一个人影。
司祁神色不敢迟疑,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就死死拽住那人。
云婳略一迟疑,转头才知拉住她的人是司祁。
抬头看他,面孔板着,严肃之至,木头脸,云婳禁不住想起来一个人。
哟,这主仆二人,真真一个样子。云婳忍住想笑的冲动,毕竟正事要紧。
“我要见殿下。”云婳欲挣脱缚在腕间的手,奈何司祁牢牢抓住不放。
“殿下有要事在身,谁也不见!”
听他语气强硬,云婳也不再挣扎,“你怎知我同殿下没有要事相谈?”
“……”突如其来的一句,令司祁噎住。
“放开!”
云婳终见他语塞,失了气势,自己的语气方才又高了几分,好似当真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其实,论起仙阶,她这个上仙,自是比他要高。可是,此人愚忠,眼中只有他的殿下。
“可是殿下吩咐过了……”
可是,云婳如何肯听他继续啰嗦。
话还未完,司祁忽觉手腕处吃痛,条件反射性地松开手。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一抬眼,殿门早已打开,眼前的人早已不见。
他只好快步跟了进去,朝着长慕俯身行礼,“属下办事不力,望殿下恕罪。”
这时,案前的长慕朱笔一顿,方淡淡道:“你自是拦不住她,下去罢。”
司祁应声退下,长慕亦未停笔,云婳欲一旁静立,欲言又止。
案前,除却笔墨纸砚,鎏金香炉之外,另搁了厚厚一沓文书卷宗。
长慕一贯从容,修长玉刻的手执着朱笔,蘸墨,书写,细节处皆是极为养眼的所在,论起容颜,自不必说。
云婳瞅着他的手,又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
察觉到她那些小动作,长慕一边批阅文书,一边问道:“上仙,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其实,方才殿外的动静,他是一清二楚,云婳亦明白,只是疑惑他为何不怪她擅闯之罪?
这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但,很快,她又发现自己错了。
那清冷之音传过来,语气揶揄:“听说上仙这几日愈发勤勉知礼,难不成却是谣传?”
云婳始终抬头,紧盯他不放,她就知道。
每每一句“上仙,上仙”,真当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念及此,干脆“新仇旧恨”一起报。
“素闻殿下博识,可闻得那南省‘泼皮破落户’之称?”
长慕闻言直接蹙眉,这字面意思就绝不是什么雅称。
他确乎遍识四海八荒,闻得山河异志,琴棋书画,可又怎会接触些凡间不入流,难等大雅的市井俗称?
搁下笔,如实道:“不曾。”
他好整以暇,偏要听听她究竟还有什么说辞。“何解?”
这么一副好奇样子引得云婳有些得意,没想到戏本子上捡来的东西,如今倒有了用处,方解释道:“就是一个人家道中落了,厚着脸皮耍无赖。”
说到厚脸皮时,她故意加重语气强调,可惜长慕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云婳并不介意再度提醒他,“若家道中落之人都以耍无赖习以为常的话,那么家世尊贵显赫的人又会如何?”
此话一出,殿内寂静非常,一股幽冷气息裹杂其中,隐隐透露出极致威压来,云婳竟有些扛不住。
侧头一看,那人面色清冷,哪里有一丝一毫怒气的影子?
可此时的威压,却不是开玩笑。
那,正是,赤|裸裸的警告。
这个男人,贯会唬人……
许是云婳小心谨慎起来,不敢多言,那股无形之中的威压方才弥散。
云婳有些绷不住了,这时,长慕终于启口,却是另一个话题。
“尚有一事,未告知上仙。”
“什...什么事?”云婳心头警铃大作,他又在酝酿什么?
长慕看她一眼,开门见山道:“那蚕蜕经千年,毒素未清,须以药石炮制,精火冶制,方可入药。”
这么解释,云婳反而气笑。怎么,还是她冤枉了好人?
“那……”
这次长慕堵了她的话,“本欲炮制成功予上仙方便行事,奈何尚须一味精火,故耽搁了。”
闻言,云婳面无表情,一脸无语。
好,好,好,我谢谢你。
末了,云婳终还是不情不愿踏上了,和某男寻找精火的路途。
云婳也不算孤陋寡闻,知那精纯之火自火神祝融怒触不周山后,残余火种封存于蛮荒之地,由上古神兽重明鸟看管。此去,可谓凶险异常。
云婳回头瞅他,真不知这个男人怎么想的?她能帮上什么忙?
蛮荒大体分为南荒和北荒,南荒世居妖物凶兽,如上次她碰上的穷奇,便出自南荒。尔今,他们要去的却是北荒一处不毛之地——修罗场。
修罗场位于凄凉北荒腹地,常年受遗存阵法影响,罡风烈烈,等闲之辈难以接近,再者环境恶劣,妖兽们大多迁往南荒。
北荒上空。
云婳还未准备落地,便感受到一股阴厉罡气,冲击而来。未及多想,手指一扣,就张开一道透明结界。
长慕目光自她脸上轻掠,方见她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不觉心中好笑。
二人一起下去,由于罡风太烈,云婳几乎站不稳,快要掉下去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拉住了她。
掌心温热,白皙如玉,瞬间的触感伴随一股热流激荡肺腑,流窜心间。
云婳和长慕同样怔住,凝视着彼此,一股异样感觉令长慕皱了眉头。
他还未意识到那是什么,后者便已经借他手腕的力,跃上云端。
“多谢殿下。”
突然的言语,打断了他。
他攥紧那只手,隐在袖中,轻声道:“无妨。”
随即,二人平稳落地。
与此同时,二人周身一道白光,悄然隐匿。
不远处,一颗古树云立,枝桠高耸,因它的灵根尚在,故不见枯败之色。地上俱铺设青石板,沿着轨迹去看,却是一诡异阵法。阵眼连接处,直通古树。
长慕亦是第一次来此地,尚了解几分。很快,他便找到了古树心。
若他观得不错,这树心正是阵法力量源泉,这参天古树怕是修为已近万载,只是受阵法束缚,不得已以化作原身,以树心祭阵。
不过,这并不是他感兴趣的。
传闻祝融火种封存在修罗场,由上古重明鸟看守。可如今既不见封印之地,也不见那重明鸟,着实难办。
索性他也不再寻找,既然重明鸟不现身,那就逼它出来。
云婳本在研究地上的阵法,忽的听见长慕叫她。
“上仙,可有兴趣破阵?”
此话让云婳提起来兴趣,急问:“怎么破?”
“看见那个树心了没有?”长慕修长的玉指指向一个地方。
果见在古树中央,一个中央裂隙处,赤色光芒下,一颗硕大的树心掩映其中。生命的魂息尚在流转,只是光华不盛,许是这北荒之地,无有供它补充汲取的养分。
紧接着,长慕又道:“用凤羽扇,击碎它。”
云婳闻言滞了片刻,想问为什么,可略一思忖,他总归帮过她,她也不想欠人情,左不过击碎树心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便祭出凤羽扇。
一旁,长慕瞧着凤羽扇,眸中一片深沉。
很快,就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了。
云婳升到半空,手执凤羽扇,欲劈开那道树心,奈何,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容易。但如今“骑虎难下”,她总归不能让旁人笑话了去。
她早就发现,自己的血,似乎格外好用。
于是,划破手指,鲜血浸染扇面,凤羽扇华光大绽,云婳凝力一挥,斩向那枚树心。
“嘭……”
巨大的冲击力将云婳激荡开来,长慕眸光灼灼,重新确定了什么,飞身过去,扶住了云婳。
云婳突然发现,他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锵锵……”
与此同时,天际传来几声嘹亮,震耳欲聋。紧接着,巨大的鸟身自上空掠过,遮天蔽日,大鸟浑身金羽,神火附体,近前时灼热非常。
“终于来了。”长慕唇角微勾。
这时,云婳终于明白,他方才是故意让她去引这大鸟出来,这么一想,方才的一丝好感,顿时全无。云婳眉目一皱,拍开他揽着自己的手。
“小心!”长慕突然抬高声音,拉过云婳,护在身前。
还是来不及,重明鸟翅膀一拍,鸟嘴一张,夺过云婳手中的凤羽扇,振翅而去。
奇怪的是,重明鸟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
不多时,那重明鸟缩了身形,化成一团金光,光芒落至地上,竟是一个黄衣男子。
面容凌厉,头戴羽冠,一身衣袍华贵不凡,古朴的纹饰上以金银丝线绣制,从头到脚,覆盖一层金辉,不免有些炫富的夸张意味。
那男子执着凤羽扇,朝他们缓缓行来。长慕的苍华剑早已静候,云婳立于一旁,正打算观战。
谁知,那男子前行几步,竟然速度极快转身,直接越过长慕。云婳见此景手足无措起来,她对自己这倒霉体质简直,无话可说。
她眼睁睁瞅着,手中已经捏好法诀,准备背水一战。
可是,下一秒,她就差点惊掉了下巴。
眼前的男子,他...他突然捉住了自己的手,柔声道:“主人,不要这么紧张,会伤到自己啦……”
未掷出的法诀在他的笑声中,化为虚无。
主人?云婳并没有缓过来,紧接着,就被纳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主人,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