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雨后,太微一行人到达了临平。
越往南走,气候便越是闷热。明明有雨,但雨水落下来,热气消散,等到雨停,热气便马上又滚滚地扑回来。
太微如鱼离水,一路都恹恹的。
墨十娘笑话她,说她还不如自己这个病患,年纪轻轻的还怕这点热。但太微连反驳她的力气也没了,只能翻个白眼不理她。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太微一下马便去找了块花阴坐倒。
没了日晒,这气总算又能喘匀了。
她懒洋洋的,白着脸。
暑热难耐,烈阳如火,像要把人烤干一样。还好她不在这里长大,要不然恐怕活不到现在,这日头绝对晒一年短寿一年,是阎王老子的眼珠子变的。
不过今年似乎尤为得热。
太微轻喘两声,把露在花阴外的脚也缩进来。
薛怀刃递水过来,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脸:“明明是嫌热,怎么脸却像冻着了一样。”
太微长长叹息:“这样下去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命上山。”
“少在那拿乔。”墨十娘抓着顶斗笠走过来,“快点起来干活,夜里还有事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两个铜板买回来的洗脚丫头。”太微搭着薛怀刃的手,慢吞吞站起来。
“还说不像,我瞧你和你爹简直是一個模子刻出来的,今日嫌热明日嫌冷的。”墨十娘一把将斗笠罩到她脑袋上,“两个铜板的洗脚丫头,要真有,你快再去给我买上十八个。”
师徒俩每句话都像斗嘴,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可以闹腾。
无邪看得直摇头。
薛怀刃也没有法子。
好在太微的确只是热得慌。
到夜里,风稍凉,她立即又变得生龙活虎。
四个人趁着夜色,悄悄去了姜家老宅。
按照姜氏的说法,那座旧宅子里只剩下三两个老仆看看门,扫扫地,宅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物件,也不怕偷儿,跟废屋无甚区别。
果然,他们此去如入无人之境,转眼便到了太微所说的库房。
但库房里全是灰,东西也堆得又多又杂乱。
墨十娘打眼一看便知不容易找,问太微:“那什么画像,真的还在这里?”
太微捂着鼻子,感觉一张嘴就要吃进一嘴灰,四下扫视一番后才道:“不好说,毕竟我也是听来的。”
这黑灯瞎火的,找起来更是难。
薛怀刃点亮了火折子。
太微便把刚找到的油灯递过去。
灯上并没有什么灰,像是不久前才有人用过。
把油灯留在这种地方,哪日烧起来也不奇怪。
看来这库房名叫库房,却算不上什么库,同那堆烧火棍子的柴房也差不多,根本没人在乎会不会烧掉。
想想也是,姜家在临平早就没有了人。
宅子破破烂烂,她娘作为后人,也远在京城,还有疯了的名声。
就算真烧没了,又能怎么样。
太微把油灯放在避风的角落里。
屋子里亮堂了些。
无邪闪身出去,守在门外望风,剩下的三个人则继续翻找起来。
薛怀刃翻出一只砚台,满是灰尘:“既然是百年前的画像,那放到现在,就算保存得再好,也该变样了吧?”
太微搬开了一叠书:“从我娘说的话看,她见过画像那件事一定是真的,所以东西一定存在过。至于现在如何,见到画像之前我也不敢打包票。”
毕竟距离她娘见到画像,又过去了二十年。
太微道:“不过,她当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有一句话我一直觉得不太对劲。”
“是什么话?”墨十娘拿手巾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两只眼睛来看她。
太微抬手点了下自己眉心:“她说那画上的人,眉间花钿的样式更像是古书上的人。”
“花钿?”墨十娘怔了下。
“那不对啊。”她眉间紧紧皱起来。
太微颔首道:“是吧?”
墨十娘移开脚边的旧花瓶,声音渐低:“那东西一直往前数,倒是能数很远,但你那老祖宗不是才不见了百来年嘛?”
“她那个时候,可没人喜欢这些。”
一朝人一朝美。
穿衣妆扮,更是如此。
百年前,正是世人崇尚淡雅之美的时候,花钿这种东西置于面上,显得过于秾艳,没多久就失了宠,无人喜欢便淡出了妆台。
墨十娘半蹲着搬个大瓶子,忽然仰头问:“难道她还要老得多?”
太微吹吹书上的落灰:“再老还能又差出一辈么?”
“这倒也是。”墨十娘叹口气,“拢共没个几代人,总不能连这种事都搞错。”
不过事情的确有点古怪。
是以来临平前,太微提出到达以后要来姜家老宅取画像时,众人都觉得该跑这一趟。
只是,真他娘的难找啊。
墨十娘已经坐在地上,一本本地把书拿起来抖。
薄薄一张纸,说是两个巴掌大,那没准真就被夹在书里。
“咔擦”——
忽然,轻轻一声。
太微开了口大箱子,铜锁落在地上。
里头黑幽幽的。
这是一只很大很深的黑漆木箱子。
薛怀刃把袖子捋起来,探身过去,在里头摸索了一阵。片刻后,他拿出来一只小匣子。
不过说小,这匣子也比两个巴掌大。
太微把灯举起来。
匣子上也有锁。
“看来你家的人同我十分有缘,都爱这些个宝贝玩意儿。”墨十娘走过来,掂了掂匣子上小小的锁。
是个“寿”字模样的铜锁,很精美。
“可惜样子虽然不错,但也只有样子。”墨十娘摇摇头,把匣子打开来,“这是什么?”
里头露出一片金黄色。
是块绸子。
颜色染得极漂亮,像深秋里才有的某种落叶或果子,切开它,就能得到宝物一般的甜美。
太微手指轻挑,将它掀开。
“咦……”墨十娘凑在边上,一看清绸子里包裹的东西就露出惊讶之色。
太微和薛怀刃也都呆住。
“祁太微……伱说老实话,这上头的人,真不是你?”墨十娘看着太微,一向弯弯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
太微苦笑了声:“怎么可能是我?”
薛怀刃把最里头的东西小心地取出来:“这根本不是像不像,而是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