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勾了的......”
“一百年都不会变。"
何仪仪望向通道尽头似乎有些疑惑的哥哥。
粲然一笑。
一个大撤步便向其跑了过去。
“对啊,哥哥什么时候骗过我!”
当两人回到家时,才发现家中只有张幸燕坐在缝纫机前缝着鞋垫。
何仪仪见此便蹲到了她的身旁。
帮她递卡纸与丝瓜布。
“待会儿你们在这里面每人选两双哈。”
“剩下三双就给你们爸。”
“他在工地鞋垫磨损比较快。”
张幸艳用手腕揉了揉眼睛,然后指向缝纫机桌子边缘的几双鞋垫。
“春夏换季就要来了,早点做准备也没错吧!”
她一只手叉着腰,自豪的看着自己的“战利品”。
兄妹各拿了两双。
然后便只剩三双了。
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算术题。
“妈,你自己的呢。”
这时何仪仪问出了这个算术题中的要点。
张幸燕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体。
然后讥笑着说道:
“当然是已经放好了呀,饿还能饿着厨子?冷还能冷着后勤?”
何仪仪见此便笑着跑到张幸燕的身后捏肩捶背。
即便她很清楚。
妈妈的鞋子里从未铺过鞋垫。
何亦掏出老人机看了看时间。
2009年4月25日晚10:42
外面早已漆黑一片。
对面大楼的路灯勉强能有些灯光落在外面的向日葵上。
很晚了。
“妈妈,爸爸还不回来吗?”
何亦不禁问道。
张幸燕看了看挂在冰箱旁的圆形挂钟。
眼眸之中有些心疼。
“这个点还没回来的话,应该是突然有了什么加急的工。”
“加班费或许会比较高些。”
“可能要凌晨两三点才会回来了......”
说着不禁看了一眼院里被几束灯光照亮的蒲公英。
“也不知道吃饭没有......”
言及最后一句话时。
很小声,很关切......
很无奈。
何亦脑海浮现出了那个背影。
鼻子莫名一酸。
“妈妈,还有饭菜吗,我给爸爸送点儿去吧。”
他想去看看,想去了解这个男人。
张幸燕不禁顿了一下,然后欣慰一笑。
“也好。”
然后便到厨房将饭菜热了一下。
有白菜炖粉条,西红柿炒鸡蛋,青椒肉丝。
似乎都没吃多少。
何仪仪看得眼都直了。
全是她和哥哥最喜欢吃的菜!
可她“已经吃过了”!
“本来说你今天回来给你们弄顿好的,结果被张老师给截胡了。”
“话说今天张老师为什么突然要请你们吃饭啊?还不许拒绝。”
三种菜将那个单层不锈钢饭盒占了小半。
其他的空余处便装上米饭。
然后将盖子盖上。
“你爸在书香名苑后面的工地做工,别走错了。”
而何亦的耳朵直接过滤掉了张幸燕中间的问题。
抓住饭盒便向外走。
笑死,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
“好的,那我去了。”
好在何亦知道这个小区。
今天跟“叶子”去买灯泡时看到的。
就在仕兰中学后面不到百米处的地方。
有意思的是那个小区的入口处。
左边的墙上用白色大字写着:构建城市崭新面貌,共创和谐幸福家园。
而右边墙上则用黑色大字写着:慢易以犯节,流湎以忘本——《礼记•乐记》
而这皆是因为这个小区旁边的小山上有着一尊山神庙。
曾经有一年。
准确来说是1991年的一天。
这个城市莫名满空皆是惊雷。
明明是午后,而视线内却好似世界的末日般黑暗。
云层之中好似有雷霆之龙正在滚动。
随时都会冲击而下。
可终究没有。
但在这之后的某一天。
有人说他在那天看到山神庙正上方的天空中站立着一个身影。
右手轻轻一挥,天上万千雷云瞬间散去。
有些人信了,觉得是山神护佑,出手解决了这个城市的一劫。
而有的人不信,因为他们觉得天下没有神魔,一切皆应遵循科学。
即便他们根本拿不出科学的解释。
就像前者拿不出世间有神魔的证据一样。
这个斗争便因此在这个城市中存留了18年。
直到如今,山神庙立在了城市规划的路线上。
分歧与矛盾也因此再次爆发!
一个要建设,一个要信仰。
两方僵持不下,便使得这个工期已然向后推迟了两周。
啊?问何亦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是因为那左右两堵墙上除了大字外的区域都贴满了两个阵营的请愿书。
上面零零散散联系起来也能推出原因了。
爸爸在那儿做工。
是不是说明他选择站在“建设”一方?
这个问题在何亦脑海中出现时,他都无奈的苦涩的笑了。
建设,信仰......
值几分钱。
所建设的,是给你的吗?
所信仰的,是为你降下了福音吗?
何亦绕了一圈才找到进入这个小区后面的道路。
那座庙依旧立于山巅。
而山脚已然基本要被挖空了。
一个大约数千平方米的地基坑中,仍有很多戴着黄色帽子的人在工作。
何亦在稍高的地方找了许久才找到何福超。
此刻他正推着一个拉拉车。
踩在一个倾斜的木板上。
可刚推到这个木板一半的位置,便怎么也推不上去了。
何福超停在半路,微微低着头大喘气。
汗水好似开闸的水龙头般倾泻。
脑子已经饿的有些发昏了。
可他必须干完。
这一个晚上的工资可足足能够抵平时三四天了。
于是他不断地逼迫自己用力,甚至都发出了闷吼。
可拉拉车上的沙子却像是塞了铁似的。
重的不像话。
他竟不禁有些感叹:
自己真是老了。
而这时,双手中的拉拉车却自己向上开始滑去。
抬起头来一看。
正是何亦。
只见何亦双手抓住拉拉车的车头便向着上一层走去。
看起来似乎还很轻松。
何福超笑了,用脖子上挂着的......“灰色毛巾”。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嘿,不愧是我儿子,简直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小区外,道路旁的公交车站台座位上。
何福超有些狼吞虎咽的吃着晚餐。
身后广告牌上的荧幕刚好闪着:
00:00
"逸儿,真是辛苦你了。"
"待会儿你就快点回去吧,不然你妈会担心的。”
何福超刚咽下一口饭,见筷子上还沾着些便又舔了一下。
然后便将饭盒放在腿上,拍了拍何亦的肩膀嘱托道。
而何亦只是看了看饭盒。
其中的饭菜仅仅3分钟便被消灭了三分之二。
随即便笑着对何福超说道:
“爸爸,慢慢吃......“
“待会儿我跟您一起回去,争取1点前完成工作!”
刚说完何福超便被呛到了。
“咳咳......”
然后赶紧扭开他军绿色的透明瓶子。
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而何亦则轻轻拍着何福超的背,帮他顺顺气。
何福超放下瓶子,长疏了一口气。
随即立刻便转过头来看向何亦,刚张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直接打断了。
“我觉得,咱们两个一起回去。”
“妈妈才不会担心......”
何福超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征住了。
但他还是得拒绝。
“听爸的话!你忘记医生说过的话了吗?你的那个病......千万不能剧烈运动!”
说出这句话,这个理由时。
韵脚的佯怒中分明还有几分......愧疚。
而何亦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何福超。
眼眸所诉说的,是坚定与执着。
父子两就这样互相盯着。
但终究还是何福超先松了气。
“好吧,但你只能在旁边看!”
何亦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微微仰了仰头思考片刻后。
“好的!”
到时候自己到这儿帮一下,到那儿帮一点。
不还是一样的。
何福超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儿子越来越不好管了。
这样想着,脸上却皆是笑。
然后便接着埋头干饭。
边吃着,还夹了几根肉丝给何亦吃。
是真的好吃!
这时,从右边的街道上走过来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抖着过来的?
身后拉着一个推车,车上似乎有个全是抽屉的机器。
他每走几步便好像要向后退一步。
全身手脚皆在不断的动着。
就像一个夜行的鬼魅。
右手似乎还拿着一个棕色的纸袋子。
走了很久才走到父子两人面前时。
他仍未停下。
头,双手,双脚,皆在毫无规律的挥动与颤抖。
何亦倒没有觉得恐惧,只是疑惑。
正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时,何福超站了起来。
只见他拍了拍眼前这人的肩膀,然后笑着说道。
“收摊啦?今天好像要晚些啊。”
那个人的外套因为身体的抖动而垮了下来。
他似乎在努力抑制着自己,想要将衣服穿上。
可双手却像离衣服太远。
怎么也够不到。
何福超见此,便将这人的衣服扯了起来,然后又帮他把拉链拉上。
“红......红薯,最,最后一个了,给你......你儿子。”
他说话时似乎有些口齿不清,但也能够听出说的什么。
何亦见提到了自己,便自觉站了起来。
“不要不要!你这跟我搞这些是吧。”
何福超直接摇手拒绝,言辞中竟似乎还带着些恐吓之意。
可那人听了,却直接身体向前一倾。
将手上那个棕色的袋子甩在了何福超的脚边。
然后便逃跑似的向着停在旁边的推车......“跑去”。
他嘴角抽搐着,似乎是在笑。
腰上已经掉色的包跟着背影一颤一颤的。
何福超无奈的捡起地上的棕色口袋。
里面的红薯还在发烫。
何亦看着那人慢慢“逃”远。
而何福超则已经将那个红薯的皮剥完。
用一个传单夹着递给何亦。
何亦伸出手,接住这个红薯。
有句话想问,却不知该怎么问。
何福超让何亦尝一口试试。
于是他便吃了一口。
“很甜,很甜。”
这是何亦的感想。
何福超笑了,看向那人已然消失的路口。
“那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何亦听到这个问题没有着急回答。
而是又吃了一口手中的红薯。
然后也笑了。
跟随爸爸的视线看向那个路口。
眼眸之中皆是钦佩。
“他绝不是一个残缺者......”
“他只是一个在苦难中起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