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尉迟晏如约教季影识字。
他随意拿出一本书,问,“会用毛笔吗?”
“会!”
“那先来学你的名字吧。”
他挥手,一气呵成,写下了两个劲痩好看的字。
季影看着纸上那两个陌生的字体,“这是我的名字?”
尉迟晏点头,给她一笔一划地展示怎么写。
季影在旁边铺好一张纸,跟着尉迟晏一笔一笔地写自己的名字。
第一遍还有些不熟练,等多写几遍,季影就熟悉了这两个字。
她重新拿一张新的纸,拿出挥斥方遒的气势,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季影满意的看着那娟秀的字,问,“我的字好看吗?”
尉迟晏认真的看着那两个字,给出客观的评价,“好看。”
听到合心意的答案,季影开始想展示自己,“你的名字怎么写?”
尉迟晏侧眸看身边人,语气有些迟钝,“……我的名字?”
季影看着他,点头,“对!”
尉迟晏捏了下毛笔,在刚才给季影演示的纸张上继续写下他的名字。
很快,白色的纸上落下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季影记忆很好,记下了笔画之后,也在自己的名字旁边跟着写下三个字。
一边是劲痩锋利的字体,一边是秀丽飘逸的字体,两张纸上写着不同字体的两个名字,一左一右,刚好对称。
写完,季影转头问他,“这次呢?我写得怎么样?”
尉迟晏看着那两张纸,突然有些莫名的情绪。
良久,他才开口,“也好看。”
季影有些开心,继续问他,“那苏安宁怎么写?”
闻言,尉迟晏把视线从两张纸上移开。
表情迟疑,“你要写苏安宁的名字?”
“是啊!”
语气理所当然,“还有顾长甫他们,等会儿也写。”
……方才莫名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探究就消失了。
尉迟晏沉默着,继续写其他人的名字。
季影认真的在旁边学,乐此不疲,一个晚上都在学习各种名字。
接下来几天,尉迟晏在处理政务的时候,季影都在他旁边认字。
季影的院子里有个琴房,白天的时候,她呆在里面尝试着弹奏琵琶和古筝,寻找新歌的灵感。
日头渐渐升高,夏天的太阳光刺目,尉迟晏下完早朝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古筝音。
他走过去,阻止了下人的通报。
季影在凉亭下弹古筝,看到他过来,也没有停下。
一曲毕了,才问道,“早朝结束了?”
“嗯。”
季影探头往他身后看,没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苏安宁呢?”
这几天苏安宁下朝后都会来找她。
“她让我帮忙跟你说一声抱歉,学堂那边有事,她暂时脱不开身。”
好吧。
季影有点失落,她其实还挺期待苏安宁过来的。
但他们总是很忙,季影哪怕觉得一个人很无聊,也不好意思去麻烦别人。
尉迟晏在旁边的桌子旁坐下,上面摆着几碟点心。
两人静静坐着,望着前面的荷花池。
风吹得湖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波纹,红色的鲤鱼时不时冒出头来。
季影手下跳动,琴弦被她手指挑出一个个动听的音符。
琴声是陌生的旋律,音符跳动在空气中,勾起一丝烦闷与哀愁。
尉迟晏看着季影的侧脸,她低着头,专心弹奏着记忆里的乐章。
他忍不住开口,“你想出去外面吗?”
一直让人呆在院子里,也会把人闷坏的。
“我可以出去?”
琴音停了下来。
语气含笑,“当然可以。”
他并不会限制季影的行动。
季影不弹琴了,转身看他,眼睛带着期盼,“那我哪天可以出去?”
来了大炎国几天,她还没见一下正在的古代是什么样的呢!
尉迟晏看着季影期待的样子,试探道,“……明天?”
季影很快答应,语气欢呼,“好耶!”
琴音再次响起。
与刚才闷闷不乐的乐声不同,这一次的音乐,把主人欢快期待的心情都弹了出来。
早已看腻的景色在季影眼中似乎重现了生机与活力,连湖里的鲤鱼都开心的吐起泡泡。
尉迟晏被这气氛感染,连吃了几口往常嫌太过甜腻的糕点。
季影又弹了几首现代的古筝曲,每一首在尉迟晏听来都极为陌生。
见尉迟晏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季影问他,“你要弹吗?”
听说古代人都要学“六艺”,尉迟晏作为太子,应该也会一些乐器吧?
听季影弹了这么久,尉迟晏感觉放松之余,也有点手痒了。
“那我弹一首吧。”
季影给他让座,在旁边吃糕点。
尉迟晏调了几个音,袅袅的琴声很快响起。
琴声由一开始的轻快,慢慢转为压抑的悲泣,季影听着,也不由默默为此曲传递出来的情感揪心。
她见尉迟晏低垂着眉眼,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但很快,沉重变为了激昂,尉迟晏手速加快,方才的伤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决绝的意志。
一曲结束,尉迟晏慢慢抬手下压,琴声消散在小小的凉亭里。
手里的糕点被放回了碟子。
这首曲子,有什么含义吗?
尉迟晏一抬眸,就看到了季影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是我母后在世时常弹的曲子。”
季影洗耳恭听。
“这首曲子是她自己编的,我从小听到大,听久了,便也学会了。”
“这首曲子——”
季影绞尽脑汁想用合适的词藻去形容它,但大脑却一片空白。
她脑海里都是尉迟晏说的是‘在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此只干巴巴的说道,“很惊艳!”
然后又说,“你别难过。”
尉迟晏低头笑了一下,“你不必安慰我。”
他手指抚摸着琴弦,“我母后是自己选择离开的,临走前,她脸上还带着笑。”
季影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认真的点头,“哦。”
见季影疑惑,尉迟晏继续问她,“你想听我母后的故事吗?”
季影把手放在膝盖上,“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就听。”
尉迟晏低头勾着琴弦,“我的母后是个和其他世家小姐都不一样的人——”
柳沁雪是个性格强势独立的人。
因为家世出身好,才学名声在京城扬名,被先皇立为太子妃,后来又成了皇后。
但其实她的人生并不顺利——
嫁给现任皇帝为太子妃时,初时的少女慕艾被皇帝宠妾灭妻的行为浇了个透心凉。
皇帝不喜欢这个太过强势,有自己主见的妻子。
尉迟晏刚出生不久,柳沁雪就被侧妃夺了权,在皇帝继位时,皇后之位还差点被抢走。
尉迟晏在五岁前,和柳沁雪过的一直是被各种人欺压的生活。
直到皇帝登基,柳沁雪发现皇帝无能,只懂整日纵酒声乐,朝政被奸臣掌握在手里。
伟大的母爱第一次让柳沁雪在心里生出了野心。
她开始频繁和家人联系,频繁接近各种官员,直到后来,她在朝廷上也有了话语权。
她坐稳了皇后之位,尉迟晏也被封为太子。
皇帝再也不敢得罪她,但对她的厌恶与日俱增,连带着也恨上了自己的长子。
但柳沁雪不在乎,她迷恋上了掌握权力的感觉,甚至一度想自己登基为帝。
在柳沁雪一心想着收拢势力的同时,小小的尉迟晏渐渐被她忘在脑后,很少能见到母后一面。
直到后来,柳沁雪的强大威胁到了以姚涉为主的人的利益,他们联起手来,在尉迟晏十五岁的时候,除掉了柳沁雪。
在柳沁雪拖着病体的最后几个月里,尉迟晏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她在弹这首曲子。
这是柳沁雪的一生,她把自己的经历谱成曲子,纪念自己不平凡的人生。
尉迟晏还记得,柳沁雪饮下毒药离开的那天,她脸上带着笑意,说从不后悔做了什么。
唯一遗憾的,是掌权的时间不够长,忽略了尉迟晏的成长。
尉迟晏讲这些的时候,淡淡的晨曦洒在他身上,笔挺锋利的眉眼被覆盖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骨节分明的手从琴弦上移开,“这就是我母后,虽然她遗憾曾忽略了我,但我从来没有怪过她。”
相反,尉迟晏很濡慕自己的母后,从来没有觉得她是女子掌权就是错的。
“这是个奇女子!”
季影感叹道。
“我们的历史上也有过女皇帝,比如武则天。”
虽然柳沁雪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但从她身上,也不难看出,如果给她多一点时间,现任的皇帝是个女的也不一定。
“在我母后去世后,皇帝就马不停蹄立了新后。”
也就是姚涉的女儿,现在的姚皇后。
尉迟晏低垂的双眸里蕴含着沉沉的寒意,“后来的五年,我也面临了各种打压,不得不韬光养晦,以至于国家变成了现在这样。”
季影安慰他,“但现在在你们的努力下,大炎国也在变好回来。”
她不过只直播了几个月,大炎国就实施了南水北调,发明了打印机等东西。
尉迟晏还兴办了新式学堂,制定了很多为国为民的新政策。
即使季影没有亲眼看到那些变化,但她在苏安宁等人身上也能感受到一些。
季影认识的这些人,比如苏安宁,也一定会成为像柳沁雪一样的奇女子,甚至可能会更令人惊叹!
一丝灵感猝然从季影脑海里闪过。
她眨了眨眼,讷讷开口,“我好像……有新歌的灵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