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烛龙自己的逆鳞,当然也不是无关痛痒,祝野垣伸舌舔掉了黏在脸上的鳞片残渣:“逆鳞被毁与被夺去之间存在一点不同,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声音猛地黯哑下去,又变回了烛龙的音色,本来揽住囚牛和青蛟的手突然化为利爪将他二人的肩胛生生捏碎:“抱歉啊……我自己都没想到会这般难以抑制,逆鳞被毁的龙啊,为了能够进行最后一搏,会变得异常的狂躁。”
“也就是说我现在,”那张小白模样的脸露出了祝野垣一贯自然随和的笑容,“很生气呦~”——真是的,都说了我很生气了。黑影一闪,忽然弃了青蛟与囚牛来到了展胜寒面前,祝野垣替不断挣扎险些就要挣脱的睚眦拔出了斧头,另用从蒲牢和青蛟那里夺来的两把柳叶刀穿过了展胜寒的双肩,立起脚尖将他高高挂在了骨墙上,又从满地的刀片中捡了几把将他的两掌脚裸牢牢地钉住:“给脸不要脸。”
睚眦不怕痛,不怕死,可当烛龙做完这一切看了一圈他那些无力反抗的兄弟们时,展胜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是对将要失去重要之人却无能为力的恐惧。他看着烛龙朝囚牛而去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恨不得撕扯掉双手去阻止却什么都做不到:“你别走……你回来啊!来杀我啊!你不杀我……我就一直喊——”“我不杀你。”
祝野垣没有回头,更不曾停下脚步:“你喊吧,随便喊,你一边喊,一边看着我挨个把他们杀掉吃掉,我会放了你,麻烦你到时候替我向白龙带声好。”
四周刹那间变得一片死寂。祝野垣开始哼起来不知名的小调,时而用自己的声音,时而用小白的,断断续续的曲子悠扬咿呀的空空回荡着,莫闻之躺在地上,隐约看见一双被血浸透的鞋子离自己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头的旁边。莫闻之隐约记起来,烛龙似乎很喜欢哼这段曲子,小白失踪的那段日子一直在唱,当日他带自己和青蛟去那个地窖的路上,也一直在哼唱。早就觉得奇怪了,原来这是他杀人时的习惯么……莫闻之闭上了眼,眼泪滑入鬓角,他并不是畏死,只是后悔自己为何不能早一点注意到这些迹象。一阵腥风略过,那双血鞋跨过了自己,停在了头的另一侧,蹲了下来。莫闻之猛地睁开眼睛。祝野垣坐在了地上,轻柔的抬起秦青的半身,将他搂入怀抱。他在这两万年间尝试过不少花样,但有一点始终坚持,比起满足食欲,他更喜欢培养一些痛不欲生的幼种以供消遣——留一点残肢送给逝者最亲近的人。那些哭瞎的,暴毙的,发疯的,痴呆的,甚至还有依恋上自己的,千奇百怪,烛龙怎么都玩不厌,然而执着于报仇的却始终只有靑蛟一人,最普通的反倒成了最稀有的了。正因为似乎最是乏味无趣,看得越久,才越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为什么你不哭呢?为什么你不会坏掉呢?果然是因为你体内流着顽石的血么……不,不会的,小白的光辉不会……不可以被玷污!”
烛龙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捧起青蛟的脸,用那双小白的美目死死地盯着他的五官,似乎是在辨认这个人到底是谁。莫闻之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本能的想要阻止,却只能勉强扯紧烛龙的衣袖。祝野垣注意到了莫闻之的动作,看了看囚牛,眼神略带迷茫,他又看看青蛟,似乎醒悟过来,渐渐地表情恢复了正常。祝野垣冲莫闻之不好意思的点头笑笑,似乎是感激他提醒自己刚才濒临失控,接着又温柔的转回去对青蛟柔声道:“来,哭吧,在母亲怀里哭并不丢人,你看看牛牛就能哭的这么痛快,多可爱啊。”
有丝缕冰凉的感觉快速的游走全身,祝野垣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的手上被缠绕上了几根银丝,先时松松垮垮的隐于青蛟的银发中竟被他忽略了,此时突然紧绷,使得祝野垣全身一僵,手上随即一空,从方才就一直毫无动作似乎昏厥过去的青蛟便从他怀中消失了。琥珀色的眼下移至裤脚,果然有一捧银丝自囚牛的手中没于衣履,祝野垣凉凉一笑:“全身上下只有几根手指能动了还不安分,凭你现在能杀的了我么?还是说你输给了人家一辈子,死到临头非得争个先后?”
莫闻之不语,以他最大的努力紧了紧手中的琴弦。靑蛟和囚牛其实都十分不愿意被相互比较,当然了,因为嫉妒是神都免不了的。囚牛难免会嫉妒靑蛟的天赋血统,嫉妒小白到底是靑蛟的生母,嫉妒素素心里最重的始终是靑蛟,所以当两万年前矛盾爆发的时候,他痛下杀手的原因,绝非单纯的一时之气。可结果呢?小白的死不会变,素素始终无法自由,靑蛟和他不共戴天。他赢了么?这是和平么?将死之人往往会突然清明豁朗许多,囚牛也是在这时顿悟了答案。当青蛟要回了那把袖剑时囚牛知道他是赢了,可当青蛟痛骂指责他的时候囚牛发现赢了其实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执着于战争的输赢,立场的对错有什么意义呢?就拿素素这件事来说,就算最后辨清了是自己还是青蛟的错又怎样?正因为他一直被是非对错迷了眼,素素才会永远在轮回中挣扎。直到想明白这些,囚牛终于觉得自己现在真的能平心静气的放下了。那些记恨和分歧是真的不错,可他和小白、素素、靑蛟的情,更真,更宝贵。如果可以挽回,尊严、立场、嫉恨?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他,靑蛟,兄弟,都要葬身在这里。可憾他是永远没有机会再尝试言和了,烛龙说得对,他此举是毫无意义的拖延时间,但囚牛偏就想做做蠢事任性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