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瑞士度假回来之后,我母亲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被迫住进了医院。从此,她就再也没能从医院里出来。
她变得越来越衰竭,脸上逐渐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整个人变得黯淡昏沉,枯瘦虚弱。
我记得她最后的一段时光,整天只能躺在床上,依靠呼吸机续命,就连抬一下眼皮,也苦痛难当。她总是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寸寸粉碎了,眼神飘忽,就像是在狂风中奄奄一息的一支残烛。
她经常带着无限眷恋的神情,看着父亲和我。
我父亲开始凶猛地抽烟,有时候还吸食其他更刺激的麻醉品,用来缓解内心剧烈的痛苦。他41岁才遇到真爱,万没想到,只相处了短短数年就要天人永隔。
看到父亲这样难过,我就经常爬到他膝盖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我害怕父亲也会像母亲那样地躺在医院里,乃至于要永远地离开我。
我觉得未来的日子一片黑暗。
每逢我依偎在父亲怀里时,他就会紧紧地拥抱着我,在我脸上不停地亲吻,他脸上的泪水,沾满了我的小脸蛋。八壹中文網
我第一次看到父亲这样悲伤而脆弱,看到他在死亡面前的无助和绝望。
这深深地刺激了我。
我以前认为父亲是强大无比、无所不能的。
现在我明白了,在生老病死面前,就算是最强有力的人类,也如同尘埃一样的渺小。
面对死神的镰刀和病痛的碾压,就算尊贵如我父亲,也差不多什么都做不了。
(二)
8岁那年,我母亲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离开了我的生活。
我跟着家里的亲属们一起,把母亲送到了墓地,看着人们把她放进大地的深处,然后铲土掩埋了她。
母亲变成了白色墓碑上一张永远年轻、永远微笑的照片。她再也不会对我唱歌,不会给我讲故事,不会陪着我数夜晚的星星了。
一夜之间,父亲的头发就全白了。
早晨起来,我看到他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完全没有食欲,对人们的呼唤,也完全没有反应。
父亲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才从这种沉重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
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永远都只穿黑色的衣服,我也很少看到他露出笑容。
人人都看出,父亲对男女之事从此心灰意冷,他再也不会动续弦的念头。
事实上,父亲也的确是这样,以后再也没有和任何女人发生过男女关系。
他也明确拒绝了一切有关联姻的好意,表面的理由是,他不想我有个后妈。但人人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父亲认定再也找不到比母亲更好的佳偶了。
(三)
母亲离开之后,作为独生女儿的我,就成为了父亲生命中唯一的亮色和希望。
我10岁那年,父亲给我正式改名为esabellechen。
esabelle是父亲的祖母的名字,父亲是祖母抚养长大的,对祖母有着很深的感情。
chen是我母亲的姓氏。父亲获得了女王的许可,在名义上,放弃了让我继承他的姓氏,让我跟随母亲的姓氏,以此作为他对母亲永生的怀念。
父亲用他一生中最敬爱的两个女人的姓名,作为了我的名字。
他把余生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我的身上,对我万倍爱怜,千依百顺。我的任何要求,只要是正当的,不过分的,他都会千方百计地去满足。
失去了母亲教养的我,就这样,被他的深情给宠坏了。
虽然外表上依然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和谦恭,但在骨子里,我变成了内怀傲慢、任性而为的女孩。
12岁那年,我进入圣保罗女子中学的8人小班学习,掌握了希腊语、拉丁语、法语和西班牙语,学会了竖琴和长笛,还有绘画和芭蕾。
17岁的时候,我考入了牛津大学学习艺术设计专业,随后取得了学士学位。
24岁,我取得了伦敦艺术大学的硕士学位。
随后,进入了父亲的一间艺术拍卖行工作,参与了父亲的商业经营。
27岁时成为了父亲商业帝国的一名董事。
(三)
在作为esabellechen度过的这一生里,我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狂热的旅游爱好者。
我那一生所拥有的财富,也完全可以支持我想要的任何旅行。
在那个小圈子里,人人都知道我在少年的时候就开始独自在世界各地旅游。
即使进入了我父亲的公司,并在那里担任了高级行政职务之后,我也在一切工作的空隙去各处旅游。
然而,我并不是什么地方都愿意去游览的。
我只喜欢去那些古老的地方、荒废的地方、那些曾经繁华过然后又凋谢的地方,那些曾经喧闹过然后又寂静的地方。
我特别喜欢去东亚地区的这些地方。
我尤其喜欢去东亚地区各种为远古的传说所缠绕的地方,其中又特别喜欢去那些被含混不清似是而非的传说所缠绕的地方。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的旅游并不是那种遍及现代生活的商务旅游或者休闲旅游,也不是那种包含掠夺与占有,发现与争夺的殖民意识之游。
我的旅游和我那一生的其他活动皆无利益关联。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旅游更象是一次重新做出的时空选择。
我通过旅游这种方式离开我所在的时空,尽可能地接近我不可能进入的时空。
在旅游的时候,我从来不带照相机或者摄影机,我从来不会拍摄我所看到的东西,也不会以它们为背景来反复地拍摄我自己。旅游完毕,我也从来不写游记,我从来不记录我在旅游当中的观察与体会。
我到达那些旅游地的时候,感觉就如同一个流浪了很久的人回到自己熟悉的故乡。
我真正喜欢的,就是在那些旅游地中隐藏的消逝的时空当中进行日常的生活。
肯尼,是父亲派给我的贴身随从兼保镖,在大多数我不被允许独自前往的旅游当中,都是他作为父亲的代表在陪同。
肯尼后来年老的时候,在他出版的回忆录中写道:“esabelle对旅游的热爱与众不同,我在跟随她到处旅游的过程当中,常常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她是在找什么东西,我总觉得她是在世界各地的废墟与遗迹当中寻找什么她丢失了的东西,她略过一切表面的东西,专心致志地寻找某种东西。那是一种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