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跟着高雄从纽约回来之后,因为怀孕了不能老用电脑,我和风花雪月接触的时间也就大为减少了。
偶然上网遇到,聊上几句,我也总是心里觉得很惭愧。
风花雪月却在一直安慰我说,没有关系的。他知道我已经怀孕之后,心里就明白了那天我为何失约的原因。
他对我说了恭喜,给我种种鼓励,说一个女人若不经历妊娠、生子和养育婴儿,就不会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
他说,生下婴儿后,你会瞬间明白的,人生所吃的一切苦,全都是值得的。
我说:你又不是女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很严肃地说:我妈妈是女人。她一生也很不顺利,到现在,连个正式的婚姻也都还没有。但她从未后悔生下我们兄弟。我看到过弟弟出生时,妈妈脸上的笑容。所以,虽然我不是女人,但是,我对此非常明白。
风花雪月对我说,他现在也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了。他准备忘记过去的女朋友,重新加入社交生活。从此,他也不会再花那么多时间在网上聊天了。
他说:“世界上能与你谈得投机的人很少。你不上网了,我也就不相信还能再遇到第二个人。我也不上网了,免得自己感到失望。”
就这样,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了。
我怀孕7个半月的时候,看到风花雪月出了一本畅销书。
我买回来从头到尾认真读了一遍。
书的开头第一句话就是:第一次写这个故事时,我正在做梦。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这本书,就是当初他写在月宫的梦境留言板上的那个故事。
他如何铭心刻骨地爱过生命里的第一个女孩,但她最后却抛弃他,和另外一个人远走他乡,带走他曾经的青春和对生活的幻想。
在这本书的结尾,他也写到了我。
他写到自己和弟弟站在草坪上,手里抓着洒水的水喉,默默地看着我租来的车,缓慢地驶过他家门前的草坪,越过他和弟弟的身影,继续向前开去。
他写道:jackie在我旁边问:哥哥,是那个女人的车吗?她为什么不停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人生充满难料的意外,而每个人,也有她选择的自由。”
读到这里,我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本书是他为女朋友写的,也是为我。
他希望用这种方式,让我看到他的理解。
我耳边回想起当时给他打电话时,他温和的声音。
他在电话里说:“不用解释,不用告诉我原因。我都明白。如果你想见面,我们还可以另选时间。”
他说:“有些人,不需要见面,也可以继续做朋友。”
(二)
ann上幼儿园的那一年,我又一次商务旅行来到了巴黎。这次,高雄没有同行,逸晨也没有。
入住酒店的第一夜,我在电脑上处理事情,因为误操作,打开了gtalk的界面。这是我和风花雪月当年长时间聊天所用的软件。
我看到风花雪月的头像在闪烁。
我迟疑了一会儿:我们至少有700多天没有聊天了。
我点开他的头像,看到了他的一句留言:我一个人在巴黎,真希望你也在。
我忍不住看了看留言发出的时间。
然后我大吃一惊,留言是5分钟前发出的!竟然是5分钟前!
我坐在那里想:这岂不是天意吗?天意如此,我们还是应该见上一面。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在键盘上输入了一行字:我也一个人在巴黎,我在丽兹酒店,你在哪里?
(三)
我们约在一个街角的公交站见面。
我穿着风衣独自一人站在公交站上,看着街灯下对面的垃圾箱,还有马路上裂开的纹路。
一辆又一辆公共汽车进站,然后又开出去。
司机面带微笑用法语和我打招呼说:“女士,您不上来吗?”
我用英语回答:“不了,谢谢,我在等人。”
司机微笑着说:“喔,等约会的人吧,祝你们好运!”
在一辆公共汽车驶出站台之后,我看到街道对面出现了一个穿风衣的男人。
风花雪月!我看到他穿过街道,径直向我走来。
他走到我面前,说:“心心,你来早了。”
我没有给过他我的照片。
我说:“怎么能一眼认出我的?”
他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女人,还会这么晚了,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公交车站上,既不离开,也不上车。”
他向我伸出手,说:“我是风花雪月,我们握个手吧。”
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说:“你早来了起码40分钟。我说过我住的地方离开这里很远,让你不要来这么早的。”
我说:“不。是我迟到了,真是很抱歉,我迟到了差不多整整4年。”
(四)
我们坐在一家川菜馆里吃宵夜。
这是之前和高雄他们来的时候,高雄带我来过的一家中餐馆,环境很清雅,但是价格颇不便宜,一份白菜,就要人民币220元。
风花雪月说他来请客,因为是他先邀约我的。
我说还是我来请客吧,算是我过去失约的一个道歉。
风花雪月说,这里的菜品非常讲究,就这个白菜的做法,就工序复杂,所以有着别家白菜绝对没有的滋味。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也品尝出了白菜菜汁那种特有的磁力味道。
他的说法很快从侍者的解说里得到了证实。
他真是一个观察入微、心细如发的男人,这是当作家的天生特质。
我很喜欢他的这一点。
他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怎么样,后悔来见了我吗?”
我说:“不后悔。这是上天注定的。和你坐在一起吃饭,我感觉非常好,就像当初在网上和你说话一样。”
我说:“那一年在布法罗,不知道为何我会迟疑,会决定不下车与你相见。”
他说:“男人和女人一样,有时候,越是接近让自己感到温暖的东西,越是迟疑不决,不敢靠近。因为,生怕那是幻觉,唯恐幻觉破灭。这么美好的幻觉。”
他说得很对。
我说:“站在你身边的那个帅哥,是jackie吗?你们长得好像。他个子真高啊。”
风花雪月说:“他比我早来美国,牛奶喝得比我多,很快个头就超过我了。他现在看上去更像一个美国人,鼻梁都比在国内时要长高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风花雪月说:“以后再和我见面,还会有障碍吗?”
我用力摇头,我用法语说:“不会。不会了。”
风花雪月说:“这是我四年来听过的、最美好的一句话。”
他说:“还记得我当年对你说过的吗?这一刻,我也像一个新生婴儿的母亲一样,深觉人生所吃的一切苦,全都是值得的。”
我放下勺子。
我捂住了眼睛。
我清晰无误地觉察到自己的内心。
我无法控制地被他的温暖所吸引。
而且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在这一点上,他实在是非常像你。是你去世之后,我所遇到的最像你的人。唯一在这一点上,非常非常像你的人。
风花雪月在对面说:“对不起。我不善言辞。我让你觉得伤心了吗?”
我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看到他递过来的餐巾纸。
我低头接过餐巾纸,说:“没有。你说得很对。所有的受苦,都会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