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年,苏设计的一套时装获得了一个重要的大奖。
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荣誉,能够让苏,一举跻身顶尖设计师的行列。
颁奖仪式很隆重。但是苏坐在颁奖席上,看上去并不十分高兴。
在颁奖的仪式上,她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甚至起身离开会场,在走廊里独自走了一会儿。
了解苏的人都知道,她是在期盼和等待高雄的出现。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睦已经尽人皆知,但是苏的内心,依然爱恋,并且希望依靠高雄。她期待与高雄分享生命中这个光芒四射的时刻。
高雄无论是对时装,还是对大奖都完全缺乏兴趣,这一点也同样尽人皆知。所以,了解高雄的人,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不会出现在会场的。
事实上,高雄不出现在苏的社交生活中也已经是大家都习惯的常态了。
但是,就在苏从走廊里慢慢地走回会场的时候,她看到高雄从另一个入口处进来,正在大步流星地走向会场。
他手臂上搭着一件风衣,身后跟着一个随从。
他的中途闯入,引起了会场上一阵小小的骚动。
苏看到她座位旁边的一些人恭敬地站起来,给高雄让出座位,并且帮助高雄在四周寻找苏。
苏听到高雄小声对她的助理说,他只能在这里待20分钟。
高雄在询问,还要多久才能轮到苏上台领奖。
苏远远地站在她的高跟鞋上,环抱着手臂,看着高雄。
若干年之后,苏说起这个时刻,还是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苏说,那天,高雄是穿越了3/4个地球赶来的。苏说,他的到来赋予了这个奖项以真实的意义。
苏对我说:“事实上,我一定要争取那个奖项,只是为了让他看到我在所有人面前星光闪闪。”
苏说,而他,飞了那么远的路,出现在这个大厅里,也就是告诉我,他一直以来都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所争取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能够看到我。
苏说:“就是在那一刻开始,我发现自己误解了高雄。之前,我以为我们之间出现问题,都是因为高雄不了解我。但就在那时,我发现,高雄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始终了解我的人。正是因为他甚至比我自己还要透彻地了解我,所以,他自然而然地不会痴迷于我。我不能指望他在如此透彻地了解我之后,还会像普通的男人那样痴迷我。”
她说:“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发现,不管高雄是否还爱我,但他一直都在心存温柔地慈悯我。那或者是比男女之爱更深厚的一种爱。博大得多,绵长得多,柔软得多,安宁得多。”
苏说:“我知道这样叙述非常的混乱,有些不知所云。”
苏看着我说:“但是,我相信你能听懂。”
——她说对了。我能听懂。
——但不是在当时,就能听懂。
(二)
那天,苏从侧门走向座位的时候,高雄微微弓着身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这对著名的夫妻。
苏选择了高雄后面的一排位子。虽然高雄身边的位子已经特地被大家空出来了。
他们夫妇隔着椅子背,互相握了握手,贴了贴面颊以示问候。
高雄不时地从前排回过头来。他们夫妻小声地交谈了几句。
12分钟之后,苏上台领回了大奖。
苏回到座位区的时候,高雄以某种排斥一切人抢先的凌厉架势,从气势上压倒了周围的所有人,没有人能够敢于在他之前向苏伸出手。
所以,苏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面带微笑,第一个再次握住高雄的手。
高雄向她再次说了祝贺的话。
高雄用了很大的力气紧紧握住她的手。
苏后来对我说,他用了那么大的力气,以至于她顷刻之间就觉得整个灵魂和身体里的每一样物质微粒都以流星般的速度向他飞奔而去。当时,她头脑里想着一个词:“万有引力”。
就在苏觉得分崩离析的时候,高雄把她拉向自己,并且亲吻了一下她一侧的脸颊。
高雄在她的耳边说:“相信我,苏。你能做到一切事情,即使没有我。”
苏站在那里,被他的这个公开亲吻弄得心神飘忽,完全忘记身在何时何处。
高雄抱歉地说:“请原谅,我要赶飞机,现在就要走了。”
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高雄第三次和她握手之后,拿起风衣,从她身边经过,带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
苏觉得长长的流苏耳环在轻微地摇晃。她不由自主地让视线跟随着高雄和那位身材同样高大魁梧的随从,她回过头,看着他们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头也不回地穿过过道,消失在不久之前他们曾经进来的那扇门外头。
(三)
然后苏突然发现自己周围充满了热情的笑脸和手臂。
苏机械地微笑和握手,心里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苏后来说:“可能会有人觉得,我在财产问题上的坚持太过苛刻,也造成了和高雄的关系不睦。或者,你也这样看待我。”
我说:“没有。你们那段时间,感情不睦,主要是高雄的问题。”
苏说:“你不用客气。即使你认为是我的问题,我也不能说,你的看法是错误的。只是,我希望有机会和你说说这些故事。我相信,听过故事之后,你的判断,会有所不同。”
苏说:“人有时候很难解释自己的行为,也不能控制好自己的选择。有时候,虽然表现出来的是彼此伤害,但,事情可能并不是那样的。”
苏说:“说‘我在怀念’的方式其实很多。当不能用美好的方式来说的时候,也许,就会选择用不美好的方式来说。”
我说:“是的。我理解。有时候,无法说我爱你的时候,就只能用我恨你的方式来说。”
(四)
“高雄哥,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也许我作为外人,不应该多说什么,”我对高雄说,“但是,无论如何,苏是你自愿娶回来的,是你孩子们的母亲,就算你对她没有爱情,但至少也该有怜爱和尊重。”
我说:“让一个人持续地伤心,是不对的。”
高雄说:“我对她有怜爱和尊重。她若不在爱情里伤够心,就不会理解爱情的虚幻,她就会持续地把对幸福的期待,建立在这个虚幻的基础上,就像是小孩子在沙滩上建筑城堡,完全不知道下一个潮头过来,一切就都毁灭了。我不忍见她经历那样的幻灭。现在不断地锻炼她,她会变得独立坚强,会褪去对爱情的不切实际的梦想。这是成长。我从未摧毁过她。我一直都是在成就她。”
高雄说:“我对她所做的事情,和你曾经经历的事情,并没有两样。”
高雄说:“女人有时候就和孩子一样。真正的帮助,是让她成年。”
高雄说:“我对苏,绝对有尊敬和怜爱。”
我说:“爱情的虚幻,这可是你说的。”
高雄咧嘴笑笑:“这是我教育别人的。至于我自己,我未必能看得这样透彻。很多人对人对己,都是双重标准。我想,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说的和做的,不完全一样。”
我说:“又耍无赖!”
高雄说:“哪有!我对女人,从来都是充满怜爱的。”
我说:“怜爱?那,你对我,也是怜爱,是吧?”
高雄说:“不。是惋惜。是替他惋惜。他那么的信任你,而你始终都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