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夜总会之后，苏小飞懒得等那位副导演给自己开车回去。
反而是直接走到街边，掏出电话就给徐客拨了过去。
毕竟那位曾大根已经都拍桌子翻脸了，看上去肯定是要跟自己使绊子。
苏小飞并不惧怕一个小小的投资经理使手段，毕竟之前乡港电影工会那边的手段都领教过了，他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中年男，能翻出什么浪？
但要是被他抢了先，难免会让人心里面感到膈应。
所以苏小飞就决定率先出手。
电话接通之后，徐客那边哈哈笑着开口：“小飞啊，什么事情？我这边刚开完会就接到你的电话啦。”
苏小飞倒也不拐弯抹角，一五一十的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最后，又淡淡的补充道：“徐导，我是敬重您的，按理说这种小事没必要麻烦到你头上。”
“可我毕竟在这个行业的根基不深，他们要是搞些乱七八糟的盘外招，我也懒得纠缠。”
“就辛苦您这边，帮忙说句话，点醒他们几句。”
苏小飞说完，本以为徐客肯定会满口应下，接着私下里随便警告几句也就没事了。
却不料，徐客那边却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约莫两三分钟之后，这才缓缓的开口道：“小飞，你现在人在哪呢？”
苏小飞闻言一愣，抬头看了看左右：“不太清楚，反正是在一个挺热闹的地方，类似酒吧街。”
徐客又笑道：“那你就在路边打个车，来我公司，地址你还记得吧？”
苏小飞点头：“当然记得，只是……这件事有必要进行面谈吗？”
徐客：“有必要，很有必要，见面再说吧。”
苏小飞狐疑的挂断了电话。
一个副导演，一个副经理，相较于徐客来说，只要想对付他们那还不是说句话的事？
怎么搞的这么严肃了。
虽然好奇，但苏小飞反正今天也没啥事，路边拦了一辆的士便前往徐客公司。
……
……
半个小时之后。
苏小飞坐在了徐客的私人会客室房间，徐客早就泡好了一壶茶等待。
见到苏小飞进来，徐客只是自顾自的斟了一杯，又推到苏小飞的面前。
“先坐下，喝杯茶静静心，都是上好的大红袍，已经洗过了。”
苏小飞也不着急，举杯闻了一瞬，香气扑鼻。
再入口品鉴，着实好茶。
对面的徐客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冲着茶，颇有几分儒雅淡然的气度。
最后才慢慢拿起身旁的电话，当着苏小飞的面，就直接拨给了李亚博。
李亚博那边的声音，很快就通过手机外放传了出来：“怎么了徐老怪，什么安排？”
徐客笑了笑：“没什么，我们的小朋友苏导演，遇到了一场送女人的宴请。”
李亚博那边闻言，当即哈哈大笑：“是吗？送了几个啊？好看吗？”
徐客也是跟着哈哈大笑：“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就那几块料呗，你们公司曾大根牵的头，他手上的女人估计你也很熟悉了。”
李亚博这才恍然大悟：“哦~~这样啊，那我知道了，他是有个干女儿技术还不错。至于其他的小妹妹，都是庸脂俗粉，不值一提。”
徐客就这样和李亚博聊的性起。
旁边的苏小飞可就有点尴尬了。
这啥情况啊这？
合着徐客跟李亚博，早就知道那个曾大根的臭毛病？
甚至连他的那个干女儿都已经很熟悉了？熟悉到了知道她的技术不错的地步？
这……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处理呢？
苏小飞就不理解了。
徐客继续跟李亚博说了起来：“不过苏小飞毕竟才刚进这个行业，那些歪风邪气还是压一压，不能刚进来就被带坏了吧？”
李亚博也是个聪明人，当即笑道：“行，我会找曾大根聊这件事的。”
电话挂断。
面对苏小飞满脸的问号，徐客实在忍俊不禁。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们没有处理他？”
苏小飞点头。
徐客又问：“那如果照你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苏小飞想了想道：“至少也应该开除公司，永不录用。”
徐客这才微微身子前倾，轻声言道：“不至于。”
“小飞啊，你应该知道娱乐圈是很乱的一个名利场吧？”
“在这个圈子里，别说什么副导演、什么投资代表，就算是一个管化妆道具的……”
“随便招招手就有数不尽的女人愿意陪睡。”
“如果因为玩女人的事情，我们就要开除员工，那没了这个曾大根，还有无数个曾大根……公司还开不开了？”
苏小飞沉默了。
微微低头，开始理解徐客这番话的逻辑。
徐客又道：“你现在还只是个新人导演，这也只是第一次有人给你送钱送女人。”
“等你稍微有了些名气之后，甚至都不用你的电影大卖，只要你在这个圈子里混个两三年。”
“到时候你住的酒店，每天都会有各种女演员来半夜敲门。”
“你挡得住这一次，那下次呢？”
“再来一百次呢？”
苏小飞实在无奈，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确实没想到，这个圈子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
徐客笑笑：“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嘛，纯洁是好事，但如果纯洁到了单纯的地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之前汪晶不是在公众平台上说过一段话吗，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在这个圈子里，什么耍大牌、睡女演员、搞潜规则，甚至各种败坏下流的事情……”
“都不是死罪。”
“这个行业只有唯一的原罪，那就是赚不了钱。”
苏小飞闻言一怔，不禁对徐客的这番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徐客也没有藏着掖着，继续说道：
“所以你在这个圈子里可以看到很多怪乱象。”
“一个副导演就敢明目张胆的拉皮条，一个投资代表就能包养一堆青春靓丽的影视学院女学生。”
“包括这个行业里，还充斥着大量根本不会演戏的演员，根本不会唱歌的歌手。”
“但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大行其道？明明网友们一片骂声，但丝毫不影响他们豪车名表大别墅？”
“因为资本，从来不管你的东西到底好不好。”
“再烂的东西，哪怕是一坨屎，只要有人愿意买账，资本就喜欢。”
“再好的东西，哪怕艺术造诣高到名垂青史，高到梵高那种级别……但却没办法让消费者把钱掏出来，那就是废物。”
说完这些，徐客静了静，又给苏小飞倒了一杯茶。
似乎是想让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好好的体会片刻。
苏小飞也着实犹豫了很久。
最后默默问道：“那曾大根之流，他们的资本价值在哪里？”
徐客笑道：“因为这个圈子里充满了烂人，就需要更多的烂人来对接。”
“你苏小飞想做一股清流，没关系，只要是能卖钱的清流，资本只会对你青睐有加。”
“你可以不跟那些人在一起玩，但不能改变这批人确实存在。”
“水至清则无鱼嘛。”
“假如这个行业从导演，到投资方，都是个顶个的仁义道德……那么那些毫无演技毫无唱功的流量艺人，谁来用他们？”
苏小飞当即反驳：“他们如果没人用了的话，那不就更好吗？让实力派赚更多的钱，彻底剔除那些小鲜肉啊！”
徐客听到这话，笑的更加无奈。
“我曾经也是你这么想的。”
“但如果这批小鲜肉没人用了，那那些人傻钱多的粉丝怎么办？她们的钱那可是源源不绝的，不赚了？”
“这批人的钱我们不赚，就会被网络短视频赚走，被网络直播赚走，那还不如进咱们的腰包呢。”
“至于你说的扶正实力派，彻底剔除小鲜肉……那也只是理想的情况。”
“真正的现实情况是，如果你拍一部戏，把老戏骨全部请来，把艺术价值堆得很高。”
“我敢保证，那些人傻钱多的脑残粉是根本看不懂的！她们宁愿去找个网络直播里面开着美颜滤镜、开着声卡的大帅哥去狂刷火箭……”
“哦对了，你之前有过矛盾的那个狮子王，不就是这种类型吗？”
徐客的一番话说完，真可谓是语重心长。
苏小飞：“……”
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但这样的一番话可真的是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怪不得有个说法叫劣币驱逐良币呢，所谓的艺术价值堆得高了，就会拥有欣赏壁垒。
而苏小飞即便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范围内，不要出现流量艺人。
但苏小飞难道能够把所有普通观众的审美水平都在一夜之间提上来吗？
那么多的颜控、声控、手控、锁骨控……
那么多只盯着流量艺人的脸，而疯狂往外掏钱的脑残粉……
就像徐客说的一样，难道她们的钱就不是钱了？
资本逐利，天性使然。
这特么是个死结，根本不是苏小飞能够解开的！
徐客见到苏小飞脸上的神情一会儿一变，知道苏小飞确实是把话都听进去了。
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小飞啊，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执意要求你过来，当面谈了吧？”
苏小飞无可奈何的苦涩一笑：“懂了。”
“如果只是要警告曾大根不要对我暗地里使手段，其实只需要一个电话的事。”
“但徐导你却是借这个机会，直接给我上了一堂人生课啊。”
徐客缓缓摇头：“人生课不敢当，只是我在这个行业混迹了几十年的一点儿感受。”
“我只能说，那些仁义道德的东西，那些圣人的书……”
“只是拿来看的，要是拿来办事，百无一用！”
苏小飞无奈。
虽然这个逻辑听起来三观不正，听起来荒天下之大谬，听起来怎么都让人很不舒服。
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唉……”
苏小飞无奈的长叹口气，恭恭敬敬的把面前的茶杯端了起来：
“谢谢徐导，这杯茶我敬你。”
徐客摆摆手：“懂了就好嘛，你要想在这个圈子里走得久，迟早要适应这些事情的。”
两人当即碰杯，以茶代酒仰头饮尽。
末了，苏小飞却又突然一笑：
“不，正式因为我听懂了，所以我才意识到我要走的路还真挺长的。”
徐客：“什么意思？你要走什么路？”
苏小飞又道：“我仔细想了想，我确实是只能控制好自己能控制的领域。”
“我只能影响到我的工作团队里面不要成为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也只能影响到我自己的粉丝，不要成为那些人傻钱多的脑残粉。”
“但假如我把我的影响力扩大一点，再扩大一点，那我是不是就能影响到更多的方面，更多的观众？”
“我也不是说要去拯救什么什么人，要去整顿什么行业乱象。”
“他们玩他们的，我管不着。但如果我把我的影响力不断提升，他们的存在空间是不是就被挤占了？”
“假如我能够唤醒我的粉丝，哪怕多一个，他们那边用来割韭菜的脑残粉是不是就能少一个？”
“嗯，这样想的话，我的路确实挺长的。”
苏小飞说完这一番长篇大论。
说到最后，甚至感觉身上的体温都缓缓热了起来。
整个人眼睛里面，似乎是在冒着光的。
徐客：“……”
直接把面前这个混迹江湖几十载的徐老怪，当场整不会了。
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是认真的？”
“小飞，这里就咱们两个，而且我这个房间里说的话也绝对不会传出去。”
“你刚才这番话要是放在公众立场，确实是可以赢得满堂彩。”
“但在我这里……我只能怀疑你要么就是没听懂，要么就是疯了。”
“你要感谢是现在的和谐社会救了你，这番话如果放在四十多年前，恐怕你出门就会被人砍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这不光是你的路到底还有多长的问题……只怕你根本就走不出去这条路！”
苏小飞咧嘴一笑。
满口的小白牙，笑的阳光开朗，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呢？”
“徐导，我依然感谢您愿意对我说那么多，你没有把我当外人，我很感激。”
“但我也没有把你当外人，这条路，我是来真的！”
徐客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
在苏小飞的身上依稀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他自己的影子。
何等英姿勃发少年郎？
徐客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
“那就去做吧。”
“必要的时候，如果遇到了棘手的危险。”
“别的不敢说，在乡港这片地界上，我罩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