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最后一天。
季修文竟没有像往常那样泡在图书馆或者捣鼓他的实验,约了萧执彦出来。
放学时,少年早已在教室门口等他。没有背包,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裤子设计有型很显腿长,往那一站,妥妥的一个乖学生样。
装饰将平日里极具攻击性的浓颜给削弱了些,少年每根头发丝都透露着乖巧。
“走吧。”
“你想打车去还是坐地铁?”
季修文晃了晃手机示意。
再次相遇的感觉很奇妙,明明也才过去一天而已,可心境不同,关注的重点也不一样。
比如现在,萧执彦注意到季修文换了新的洗发水,原来他手机壳上的吊坠是一朵玫瑰,左手虎口处不知何时又新添了细小的疤。
他还不知道去哪,收敛了看向的目光人,轻声道:“都可以,你决定。”
“行。”
无任何异样,依然是两人最熟悉的相处模式。
不至于让萧大少爷沦落到去挤地铁,最终,季修文叫了网约车。
二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
萧执彦看着头顶门口上嵌着那几大字,有些意外。
斜眼看:“怎么会想着带我来这?”
季修文取好票出来,听见他问,回:“是项目组里的师姐推荐的,她说这家游乐场新开业,里面好玩的东西挺多,价格也不贵。更重要的是,听说今晚会在川江边举办烟花节。”
“对了,你想看烟花吗,要不要晚点走上摩天轮去看烟花?”
他把票递给人,大方道:“我请你啊。”
季修文上回论文竞赛的奖金已经入账了。
萧执彦垂眸,幽深瞥了眼交换票时碰到的地方。
应答:“好。”
少年指甲盖是粉色的。
……
接连玩了几个热门项目,两人从鬼屋出来后,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路边的街灯亮起,半途有游园车驶过车上的音响放着欢快的旋律。
不知看到了什么,季修文让萧执彦在原地等一会。
等再次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个冰激凌。
塞给了萧执彦一个,也不管对方要没要。
随后岔开腿坐在路边的石墩上,吹着风沉默了会儿,实在没忍住吐槽。
小声咕哝:“也就那样。”
“哪样?”萧执彦好奇。
“来之前在网上刷到关于他们家的视频宣传,吹得天花乱坠,还以为鬼屋有多吓人。”
“一般般。”季修文咬开冰淇淋上的巧克力。
戳了戳身旁的人:“你看见那女鬼姐姐没,从我们进去开始就拼命跟在我们后边叫那个。”
“知道,怎么了?”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姐姐,我耳朵没聋能听得见,不用一直重复。洞里挺闷的,再喊就该缺氧晕了。”
萧执彦眼角抽了下:“……”
有没有可能她是为了故意吓你才这么做的。
男生看着手里即将化开的冰激凌,静默了片刻才回道:“那你还挺贴心的。”
“是吧。”少年蹭的一下坐直了,寻求认同,“我也这么觉得。”
有时候萧执彦真的不得佩服对方的脑回路,现在的季修文真的和初见时变了很多。
更活跃了,也爱笑了。
萧执彦唇角轻弯,继而想起什么:“不是胃不好?大冷天吃冰激凌?”
少年眨眼。
“……忘记了。”
说完又咬了一大口。
现在是知而再犯。
不是没有想过季修文约他出来的理由,最大的可能性是对方刚拿了奖金,请朋友一起出来玩的。
“季修文。”暮色中萧执彦喊他。
“嗯?”
回头的那一瞬间,“咔嚓”闪光灯亮起。
他的手机里立刻多了一张照片,很随意的生活捕捉,没有刻意去构图,镜头下的少年眼神清澈懵懂,嘴巴微张,唇边还残留着未吃干净的冰激凌奶油。
晚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身后树木的背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坐在石墩子上的人像发着光。
萧执彦不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因为眼睛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可是此时此刻,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下,他就是想记录点什么。
手机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字告诉他,距他们的协议到期,已不剩三小时。
“可以留着吗?”萧执彦修长的手指划过,点开给他看,“这张照片。”
“我不传出去。”
季修文仰脖凑近,发现人不丑:“可以。”
不在意。
又逛了许久。
“现在去坐摩天轮吗?”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大概能赶上第一场烟火。
傍晚起风,少年缩着将自己的下巴埋在合十的掌心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边鼻子,行进变幻的灯光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
萧执彦晃神了刹那,点头。
不得不说,季修文时间卡得很准,他们恰好是今晚观光摩天轮的最后一批。
摩天轮的座舱有点小,两个一米八的男生坐进去显得略微有些狭挤。
少年终于把挡住风的手放下:“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他真实评价道。
萧执彦对那些游戏项目本身大都不是很感兴趣。
听见,季修文却挺高兴:“那就好。”
“今天我是第一次来游乐场,之前还怕你无聊来着。”
萧执彦眉梢微挑,注视着他。
他四年级的时候就不爱玩这些东西了。
是了,他不能按自己的过往经历和标准来评判对方。
对方读中学的时候,或许根本就没有机会考虑这些他再平常不过的平常。
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外加上头还有一个欺负他的“哥哥”,可以想象季修文吃了多少苦才从小县城一步步走到京大。
少年是挣脱了命运的枷锁、生活的桎梏,从困厄的牢笼中破壁高飞出来的鸟。
摩天轮在缓缓上行。
可以俯瞰外景的那一刻,季修文站了起来。
透过玻璃窗,语气也难掩兴奋:“彦哥你看,师姐说的是真的,从这里果然能看见川江,烟花几点放来着?”
“啊?原来江的对面就是文化宫”
“那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直接上天桥就好了,白白绕了远路。”
萧执彦就这么盯着他的嘴一翕一合,或许是吃了冰激凌的缘故,少年的唇色殷红,夜晚室外温度低,他那扒在玻璃窗上的手关节也冻的通红,嘴里往外哈着热气,吐出的白圈消散在空中。
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一个男生的容貌时常入迷?
为什么会在很早以前听见他身世的那一刻感到心疼?
为什么会对同他亲密接触的人群异常排斥?
原来他会想他。
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呼唤他的名字。
最近这种反常的频率在增加。
心底反复有一个声音告诉萧执彦,却不愿相信。
究竟是从何开始?
见人迟迟没说话,季修文偏头望过去,发出一个单音节的问号。
后知后觉:“嗯?我是不是有点吵。”
对方明亮的眼睛里荡着水光,可萧执彦没有回答,沉浸在回忆中手心不知不觉冒了汗。
“季修文。”
这个名字从未如此正式。
游泳馆后心绪不宁的源头……他从未如此急切的想要验证那个答案。
于是他垂眸,慢慢弯了腰。
对方站在原地,定地定望着他。
低头的那瞬间,萧执彦看见自己溺在了少年眼睛的深海里,被蓝色的水流包围,不断下潜。
他阖上眼,强忍着躁动不安快跳出胸腔的心脏,一点,一点的逼近。
再多任性一次吧。
双唇即将碰到之时。
“萧执彦。”
他顿住。
“你是晕摩天轮吗?”
也是那一瞬间。
“咻——砰!”
“砰砰!”
一大簇烟花在空中绽放,摩天轮也终于升到了最高点。
梦醒了。
“彦哥快过来看!”季修文招呼。
“好美。”
更多的炮声接连响起。
世界因为少年的欢愉而沸腾。
他终于松开紧攥的拳头,后知后觉,心里泛起无言酸涩,像有一把利刃狠狠刺入心脏,拨弄伤口。
烟花节活动开始了。
萧执彦转身,看着窗外绽放在黑暗中的星火,恍若在光滑平静的湖面上看湛蓝色天空的倒影,目光无法穿透水面,望不到底。
他终于迷宫中找到了出口,可出口通往的不过又是下一个迷宫。
记得曾经有人说过,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如同我们不知道,树叶什么时候会变黄,婴儿什么时候长出第一颗牙,而你又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
玻璃窗上映出的笑颜。
“真的……”
“很漂亮。”
零点已过。
协议彻底结束。
可他好像,喜欢上了季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