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牢中,潮湿且腐烂的气味夹杂着某种无法忍受的腥臭,蔓延开来。
最底层的牢狱之中,一道佝偻的身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甬道内摇曳的火光,怔怔失神。
“父亲大人,残倭出事了。”
自津草樱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时隔多日,再次面对这位父亲,自津草樱五味杂陈。
从九妻岛,到中都,再到东漠深渊,最终到了如今的北迎。
一路走来,父母亲情分崩离析,如同陌路。
自津恶是为祸凤鸣、恶贯满盈的大恶人,是和凤鸣有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战犯!在凤鸣,人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想手刃此僚之人,不知凡几。
而自津草樱呢?
她是愚人众的一员,是秦骁鹰犬。
她不仅对凤鸣无害,甚至对凤鸣有恩。
牢房内依旧寂静无比。
没有一丝声响传来。
“雪见神樱预示的天魔王出现了,残倭祸乱也因他而起,短短三月之内,残倭诸岛沦陷近半,织田信长占据了鸣神岛天皇殿,就连天皇都被他俘获……”
牢狱之中,依旧没有声音。
就好像,那人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一样。
这近乎淡漠的态度,引起了自津草樱的愤怒。
她的声音,也变得冰冷。
“闲王殿下即日就要挥师西出,向残倭开拨,拯救残倭诸岛于水火……”
话音未落,黑暗之中,终究是传来了一道声响。
“你这么做,无异于引狼入室,不仅救不了残倭,反而会将我们的国家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自津恶失态的拍打着铁杆,枯瘦的脸庞上满是愤恨。
是他,一手将残倭从那个混乱的时代,拉上正轨,将整个国家从纷争内耗的泥潭拉出,成就如今的霸业。亦是他,力排众议,革故鼎新改革海军、扫平内阁幕府障碍,让残倭彻底摆脱弱国的身份,迈入了侵略他国壮大自身的快车道。
没有人,比他更在意残倭的未来。
同样,也绝没有人,可以理解他对残倭寄予的厚望!
他早就看出秦骁绝非善类,任其发展日后一定会危及残倭!
因此他不惜代价,不遗余力的对秦骁出手,企图将这个不稳定的因素,扼杀在摇篮中。
早在九妻岛,秦骁就该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信任的女儿,居然会为了雪见神樱的一句预言,果断投敌!
他更没有想到,如今残倭内乱,自己这个愚蠢的女儿非但不想法子拯救残倭,居然还和残倭的敌人站到一起,企图借住秦骁的力量,去平复残倭的混乱!
何其可笑!
何其愚蠢!
“唯有闲王殿下,才可以救残倭。”
自津草樱面色不变,面对不人不鬼的自津恶,隐隐透着一丝悲哀。
曾经,自津恶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会因为雪见神樱的一句话,目空一切。可多年来的权力和地位,腐蚀了他的内心,扭曲了他的心智,让曾经那个淳朴的人儿,沦为不折不扣的魔鬼。
雪见神樱一直都在。
可他却将听不到神谕这件事,怪罪在雪见神樱身上,全然没有自省所做的一切早已招致神明的厌恶。
“凤鸣人会那么好心吗?”
自津恶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我告诉你他们会怎么做,凤鸣的大军会践踏我们的国土,像对待猪猡一样,对待我们的国民!他们会屠杀、虐待、蹂躏有关残倭的一切,他们会捣毁我们的神社,践踏我们的信仰,颠覆我们的文明!”
“织田信长摧毁不了残倭,可凤鸣人会!”
“自津草樱,你若是心中还有良心,还认为自己是一个残倭人,现在就去杀了秦骁!与虎谋皮,只会让残倭万劫不复!让我自津家族,自绝于人民!”
两国血债,罄竹难书。
血债,唯有用血来偿还。
自津草樱闭上了眼,不再去看自津恶脸上的狰狞,艰难道。
“这本就是我们残倭需要偿还给凤鸣的。”
就算真如自津恶所言,凤鸣也不过是将残倭施加给凤鸣身上的苦难,原数奉还了而已。
合情。
合理!
“父亲,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只有正视历史,勇于承担,我们残倭才有活下去的希望!我们这个民族,才有传承的必要!”自津草樱睁开眼,眼中闪烁着自津恶无法理解的光芒:“这本就是我们残倭,欠凤鸣的!”
“你疯了!”
自津恶瘫倒在地。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女儿,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始终,不愿意正视自己的错误。
“凤鸣也配和我残倭相提并论?猪狗一样低贱的种族,就该杀!就该生来被我们残倭征服!”自津恶执迷不悟,越发癫狂:“猪狗,岂能反抗主人?我们没错!我没错!错的是你!哈哈,错的是你!”
自津恶疯癫了。
自津草樱心中却十分的沉重。
自津恶毕竟是她的父亲,自津恶不认她这个女儿,她却不能无情无义不认他这个父亲。
“父亲,我将随闲王殿下出征,以自津家族家主的身份。”
自津家在残倭的名望仅次于天皇一脉。
如今天皇获难,残倭混乱不堪,若是自津草樱以自津家族的名号起事,显而易见极有可能吸引诸多残倭势力高手前来投靠。甚至,有机会重整秩序,极大的减少凤鸣大军入驻残倭的阻力。
“叛徒!”
自津恶破口大骂。
言语中尽是肮脏的词汇。
他恨!
恨自己无能!
更恨自津草樱投敌叛国!
时至今日,他依旧没有认清现实,依旧没有反思自己的过错。
他将一切怪罪于时运不济。
却从未想过,自己平生所举,有伤天和,逆天而行!
自津草樱原本此行,是为了说服自津恶,让他认清现实。
可现在,似乎不用了。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木然的转过身,准备离开。
走到半道,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也随之浮现出一抹难能可贵的清澈柔情。
“父亲,我要成亲了。”
“这次若是能平安回来,我一定会向闲王殿下请求,饶父亲一命。希望那时,父亲大人能够想明白这些事情。”
“父亲,故乡的樱花开了。”
自津恶愣在原地。
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缓缓伸出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