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怡说:“原来‘好心有好报’是个谬论。”
任丽说:“没错,就是个谬论。婆媳之间,好心未必有好报。还有人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只要用心,婆媳之间也会相处得像母女,胡扯!说这话的人肯定没当过媳妇,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
范筠萱说:“咱们和婆婆没有血缘关系,能处好,是一种幻想,处不好,才是现实。我觉得咱们从现在起,应该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直面现实。”
任丽说:“没错,我们不能继续做受气的包子了,该做棒子的时候就做棒子。做包子是痛苦的,做棒子是开心的,在痛苦和开心之间,我们必须选择开心。”
范筠萱说:“做了棒子,咱们真的会开心吗?”
王佳怡说:“至少老公肯定是不会开心的。”
任丽说:“做包子,自己难受;做棒子,老公难受。做媳妇,怎么就这么难呢?”
范筠萱说:“我觉得啊,是咱们没有把分寸把握好。”
任丽说:“我们就不应该热脸贴冷屁股。”
范筠萱说:“我们就不应该有太高的期待。我们把她们当客户,我们对客户是什么心态?是期待的心态,期待能从客户那里得到大的回报。现在看来,这种思路是错的,不能把婆婆当客户。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和难过。”
任丽问:“那我们把婆婆当什么?总不能当空气吧?”
范筠萱说:“当客人。”
王佳怡和任丽不约而同地说:“客人?”
范筠萱说:“对,当客人。跟客人的相处之道是什么?说话客客气气,做事彬彬有礼。她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你也不能当面顶撞,因为她是‘宾’,你是‘主’,主人对客人要有谦让。”
任丽说:“哎,这个思路不错啊。她是‘宾’,我是‘主’,我永远‘宾’着她,让她见到我就像见到了酒店的大堂经理,虽然见到的是笑脸,但这笑脸的前面好像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
范筠萱和王佳怡都笑了。
王佳怡说:“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貌合神离,说的就是这种状态。”
任丽说:“婆媳之间,亲如母女是痴人说梦,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就阿弥陀佛了。”
指导如何与婆婆相处的新的方针就这样出炉了。根据这个方针,三个婆婆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三个媳妇内心里的领导,她们跟领导的相处原则就是表面上客气,但绝不会交心,如今,这个相处原则也同样适用于婆婆。
如果老公不在家,那么家对于范筠萱来说,就变成了公司,婆婆这个领导问什么,就答什么,多一句也不说,她怕说多了,不知哪句又会惹出新的矛盾。
任丽一旦发现婆婆要有开战的苗头,就赶紧转移话题,转移婆婆的注意力,对婆婆进行一番夸赞,比如,今天这衣服真好看,新做的头型真漂亮。得到媳妇的夸赞,贺奇妈一高兴,便忘了训斥。为了进一步堵住婆婆的嘴,任丽还会适时地给婆婆剥一个桔子,或削一个苹果递到婆婆面前。
王佳怡几乎把婆婆当成透明人,因为她实在找不出跟婆婆的共同话题。即便有共同话题,她也懒得跟婆婆交流,婆婆那一口老陈醋般的口音实在是不悦耳。
规避风险的另一面,其实就是潜藏矛盾。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潜藏的矛盾早晚要爆发,它的爆发可能是猛烈的,也可能不猛烈,但持久。
王佳怡虽然没有做“棒子”,没有做什么对婆婆不好的事儿,但她对婆婆这么冷淡,同样会让孙浩文难受。
孙浩文质问道:“你怎么总是对娘代答不理的?”
王佳怡反问:“你一天到晚就把心思放在你娘身上,担心你娘开不开心,担心你娘适不适应这里的生活,除此之外,你心里还有什么?”
孙浩文说:“你不愿陪娘,没人说你的不是。我要是不多陪陪她,那她得多孤独啊!”
王佳怡说:“你想没想过怎么能让我和你娘过得更幸福一些?”
孙浩文说:“咱们现在,没病没灾的,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不是挺幸福的吗?”
王佳怡说:“安稳就是幸福,是吗?就你这种心态,是怎么从那个穷山沟里蹦达出来的?”
孙浩文说:“就是因为我是从穷山沟里蹦达出来的,所以,我对现在拥有的一切很满足。”
王佳怡说:“你就甘心永远当个小技术员?”
孙浩文说:“以后我还可能会当技术科长,技术部主任,但这得一步步来……”
王佳怡打断他:“等你熬出来,咱们都成老头老太太了。”
孙浩文笑笑说:“平平淡淡过日子,一点点慢慢变老,有什么不好?”
王佳怡说:“继续这么平淡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换上大房子?什么时候能买上小汽车?”
孙浩文说:“咱们现在不是有房子住吗?小汽车污染环境,现在全世界都在提倡环保,咱们干嘛非要买车啊,地铁不是挺快的吗?”
王佳怡气愤地说:“地铁是挺快,可它会把我挤成照片!我算看出来,你这辈子啊,天天喝白开水你都能喝得有滋有味!”
孙浩文明白王佳怡的意思,她是想让自己去待遇更加优厚的外企,或者能开一个自己的公司,多挣点钱。可他只懂技术,不擅长人际交往,更不擅长管理,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就适合一个安稳的工作,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在他看来,平淡没什么不好,但在王佳怡眼里,平淡就是平凡,平凡就是平庸,是胸无大志,她希望老公能像雄鹰一样去搏击云端,而不是像麻雀一样,只满足于一顿顿美餐。作为一个男人,他何尝不想胸怀壮志,成就一番大事业,但,大事业是那么好干的吗?有多少人一开始野心勃勃,想干一番大事业,到最后却赔得倾家荡产,这样的例子还少吗?他了解自己的性格,他扛不住这种折腾,也没有勇气去冒这个风险。作为一个理工男,他最不缺的就是理性,同时,他也知道,王佳怡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头脑中感性的成分远大于理性,他要用自己的理性调和王佳怡的感性,这样才能平衡。
孙浩文说:“佳怡,假设你设计了两套服装,一套你不喜欢,但别人觉得好,并且愿意出高价买;另一套你自己特别满意,特别喜欢,但别人并不觉得好,评价也不高。你觉得,这两套服装,哪一套更能体现你的成就感?”
王佳怡说:“当然是第二套。”
孙浩文问:“为什么?”
王佳怡说:“我喜欢的,我满意的,一定是体现了我的才华和创意的,体现我才华和创意的作品,才更有价值感。”
孙浩文说:“没错,要不说咱俩能成为两口子呢,价值观相投啊!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儿,虽然不一定会有大的金钱上的回报,但会让自己感到充实和踏实。就比如说,我单位某个机械设备出故障了,别人都解决不了,只有我去了才能解决,这个成就感所带来的喜悦特别的纯粹……”
王佳怡打断他:“原来绕来绕去是在给我洗脑,我知道你接下来想说什么,你一定会说,每个人对成功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成功未必一定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孙浩文说:“没错,做一辈子能体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工作,那也是成功,而且是超越了社会价值评价的成功。就像某个大科学家,研究出了某种能推动社会进步的科研成果,虽然他挣的钱不如大明星多,但你不能说他没有大明星成功。”
王佳怡说:“就你这种心态,这辈子注定是个平凡的小老百姓。”
孙浩文说:“世间最永恒的幸福,那就是平凡。不愁吃,不愁喝,能有一个幸福的小窝,多幸福啊!”
王佳怡说:“你可以不出去折腾,你可以享受你所谓的安稳的工作,可薪水呢?除了每个月如数交给银行外,你还剩下什么?”
如果婆婆没在这儿住,孙浩文的这种小富即安的心态,或者说,这种小农思想,王佳怡也是能够忍受的,但婆婆的到来,大大压缩了她的幸福和生活空间,被压缩的空间让她压抑,被压缩的幸福更让她痛苦。她对孙浩文说这些话,与其说是逼迫他多挣钱,不如说是在宣泄,宣泄心中的愤懑和痛苦。
她的这种宣泄成功地把愤懑和痛苦转移到了孙浩文的心里:是啊,自己只想着安稳,担心出去折腾,不但折腾不出什么成果,还丢了国企技术员的饭碗,那不仅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然后可以重头再来那么简单,后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可能连还房贷的钱都拿不出,更不会有机会重头再来。但不出去折腾,光靠这点死工资,佳怡如何能得到幸福感?我的幸福是一个小窝,佳怡的幸福是一套大房子,还要有小汽车,对了,我还欠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我答应过佳怡,有条件的时候,一定要补办婚礼,并且风风光光的。可是,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个条件?他突然感到自己很无能。他从小就刻苦读书,努力拼搏,考上了大学,又读了研究生,毕业后顺利地到了一家知名大国企做了技术员,还娶了漂亮老婆,本以为会幸福地生活下去,现在才明白,幸福的生活是要靠优厚的物质条件来保障的。他没本事挣更多的钱,也就丧失了过上幸福生活的前提。这样的结论让孙浩文感到痛苦,可他又无力改变,只能继续痛苦着,如同一个受伤滴血的人,明知道上了药膏就可以治伤,明知道裹上纱布就可以止血,可他既无药膏,又无纱布,只能看着血一滴滴流着……血继续流,人会死;痛苦这么继续下去,人会怎样?他和佳怡的婚姻又会怎样?孙浩文不敢继续往下想,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兆……虽然,那只是一种预感,但不详的兆头过于强烈,以至于他无心做其他事,一心想着应对之策。一个念头突然在他的头脑里产生——要孩子,孩子会稳固他们的婚姻。对,他们需要一个孩子,急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