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赵启天生是自来熟的惫懒性情,年纪不大却喜终日流连市井,熟谙民间人情。??八??一??中文网?ww?w.?貌似年幼懵懂,其实心思极为通透。谁要真把赵启当乳臭未干的孩子看待,八成被卖了还得帮他数钱。他从与杨致相识那天起就没把自己当过外人,出入杨府就如自家后院一般随便,十回倒有十一回没个正形,又几时有过什么狗屁“公事”了?
这小子自杨致回京之后就像换了个人,对其唯恐避之不及,大有与之划清界线的意味,就连精明如徐文瀚也曾为此郁闷无比。此时已近戌时末刻,按理说大内宫门早已下匙。有道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臭小子煞有其事的宣称“因公夜访”,那便是打着监国皇子的旗号来的了,究竟所为何事?
杨致与徐文瀚和秦空云迅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徐文瀚恍然道:“这定是皇后经与赵天养商议后想出来的主意了。自古便有宰相门人七品官的说法,何况是大内侍卫?依你今时今日之声名地位,虽放眼大夏无人轻易敢惹,但擅杀宫中侍卫毕竟不是小事。太子方面在严掌宫禁的节骨眼上正值用人之际,纵有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配合助其行事,还是对数千侍卫多有仰仗。若对此事全无反应,未免会令侍卫们寒心。若反应过激则怕惹翻了你,上门赔礼息事宁人又有心虚示弱之嫌。抬出越王这个监国皇子来做兴师问责的恶人,既对诸多侍卫有个交代,又没伤了与你面子上的和气,也没丢了他们的脸面。这倒不失为一记高招!”
“哦,越王口称因公夜访有事垂询,足见其不是个不晓事的。一是他身份使然职责所系,二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来。既是如此,三弟只管依足官面上的规矩来就是了。越王虽人小鬼大,却尚未成精。如今你们已是郎舅名分,你不妨与他先谈公事。再叙私谊。”
杨致嘿嘿干笑道:“臭小子来得正好,我还想去找他呢!我们上蹿下跳闹得鸡犬不宁,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远远站在一旁看热闹,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显抖一番威风就放他脚底板抹了油!”
秦空云与徐文瀚不由相视无言苦笑:越王还是个孩子倒是不假。可谁让他老子是大夏皇帝呢?
只见杨致仍不急于出迎,取出几份早已写就的军令和一纸书信,当着二人的面交与常三:“常兄,我本打算给两位哥哥过目之后再做定论,但不知道要与越王磨上多久。这两桩事实在延误不得,便就交托与你吧!今日无端多了个冤鬼,少不了有惊弓之鸟找借口出去报讯。你在府中本不起眼,趁夜行事就更不会有人在意了。书信亲手交与禁军大将军周挺,须目睹他阅后即焚,军令则面交禁军副将耿。不必与二人多说一字,切记早去早回!”
徐文瀚与秦空云这才知道杨致心中早有计较。周挺随时可以重返“工作岗位”,耿是宁王一系的死忠,二人素知杨致多有机谋不肯吃亏,是以一齐点头默认。
杨致眼看常三肃然领命而去后。才大步迈出书房高声咋呼道:“来人!把我的一等侯爵袍服拿来,去禀告少夫人让她把那套镇国诰命夫人的行头也换上!大开侯府中门,焚香奏乐迎接越王殿下大驾!”
杨致这般料理无非是摆出以公对公的排场,多有与赵启赌气的成分在内。那个倒霉蛋侍卫血犹未凉,杨致就是放个屁都没人敢打半点折扣,阖府上下顿时闻风而动。赵启本已进了侯府在前厅奉茶落座,宾主双方又不得不像登台唱戏一般重来一遍,沈玉也稀里糊涂的搭在里头跑了一回盛装龙套。
令杨致好气又好笑的是,赵启的脸皮还真是厚得可以,竟无半字推拒客套之言。绷紧稚嫩的小脸强作威严之态,像模像样的端足了监国皇子的架子,愣是陪他玩了个全套。引得杨致连连暗骂:在皇宫那种整日充盈着尔虞我诈的鬼地方呆得久了,足可把正常人折腾得变态。变态的反而看起来天经地义。皇帝的儿子真他妈没一个好鸟!
看来新科小舅子这回打算玩真的,杨致当然也不能含糊。补演了隆重的迎接仪式过后,径直落座一本正经的道:“越王殿下虽是代天监国的大夏皇子,微臣却也是蒙皇上赐有金牌奉旨出巡的钦差,并非微臣对王爷不恭,这见礼之事只好两下里平过了。王爷今日因公夜访。不知有何见教?”
有道是天子无私事,朝堂无父子。皇子与大臣同为大夏之臣,按道理应该先论君臣,后论父子。有“如朕亲临”这四个字撑腰,杨致在理论上除了皇帝可以谁都不鸟,在级别上还隐隐压了赵启监国皇子的金字招牌半头,执平礼相待并不算违制。
杨致来上这么一手,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疑在二人原本亲厚的关系之间树起了一座无形的高墙:大家都是公事公办啊!
赵启虽颇具天才阴谋家的潜质,但毕竟尚欠火候。小脸一红,避开杨致嘲弄的目光,仍是打着官腔道:“这个……飞虎侯所言甚是,无需与本王多礼。本王今日冒昧造访,是因有一事相询。”
“哦?不知王爷有何事垂询?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到底杨致对赵启还是宽容的,见他面现窘态,接话之时嘴角已泛起了一丝笑意。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局,梅妃自知她们母子玩不起,故作懵懂的冷眼旁观,无疑是最理智、最安全的选择。在这个极度敏感的时期,梅妃既想让儿子与杨致撇清关系,又不想得罪太子与皇后。所以赵启的“因公夜访”,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的应付。
杨致只要念及于此,便想到赵启今日大异往常的举动都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心下也就释然了。他之所以心有怨气,是认为即使他们母子决意只求自保袖手旁观,赵启起码也应该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解释,然而却没有。按杨致的理解,这说明二人之间已经出现了微妙的信任危机。
“咳。咳,今日夜间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前来向本王禀告,据说在晚饭时分,奉旨在飞虎侯府上轮值的一名侍卫因为有一句话应答不当冲撞了飞虎侯。虽有对飞虎侯不敬之过,然罪不至死,但却因此被当场斩杀。内廷禁卫府担负护卫皇宫安全之重任,若事有不谐,数千大内侍卫难免胸存郁结军心动摇。”
“按大夏军制。内廷禁卫府直接受皇帝统辖,外臣但有任何擅自干预,即视同谋反论处。自古以来,无论是何因由,外臣悍然诛杀大内侍卫之事也是罕有其例。本王自父皇携太子御驾亲征之后受命监国,受命署理一应大夏国政之责。事突然且事关重大,本王不能只听信赵天养的一面之词,是以连夜前来相询,只为弄清其中真实因果。至于如何处置,或待年后朝会再交与四位佐理监国重臣议处。或在父皇班师还朝之后恭请圣裁。飞虎侯对此事又作何解释?本王这便洗耳恭听了。”
赵启显然是在来的路上甚至是出宫之前就早已打好腹稿,一番话说得严丝密缝,熟溜之极。如果不是看在这小子年纪太小的份上,不把他拉进来做一方玩家真是太可惜了!
赵启看似说得有板有眼义正词严,其实还是在坚决贯彻滑不溜秋的“鸡蛋路线”。
与其说他是来相询问责,还不如说他是解释为什么会突然登门和自己的态度:一是我人小头上的帽子不小,好歹是监国皇子的身份。现在有人告你的黑状,如果我不来做做样子,怎么都说不过去。二是来提醒你,被你宰掉的倒霉蛋身份特殊。古往今来很少有人像你那么干。换做是一般人,人家大可以以此为借口把你往死里整。三是我今天只是来调查了解情况,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是来处分你的。也没那个打算。日后怎么收场与我无关,我连个裁判都算不上。
依杨致的精明,怎会听不出来的?嘿嘿笑道:“王爷,自从拙荆受安贵侯世子之辱后,为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出现,承蒙皇上关爱。在寒舍派驻内廷侍卫轮值,此后便成定例,此事天下皆知。微臣虽是商贾人家出身,却也读过圣贤之书,通晓大夏律令法度。微臣自血战大漠生还长安后,无时不在感念皇上的恩宠。不仅谨守礼法洁身自爱,而且尽忠国事以报皇恩,岂敢有丝毫恃宠而骄之心?岂敢行半分悖逆狂妄之事?微臣平日对在府中当值的侍卫素来礼敬有加,关系和睦融洽。不是微臣自夸,这一节相信在诸多内廷侍卫那里也口碑甚佳。”
“但在微臣奉旨出巡返京后,连日以来听说了不少大逆不道的风言风语。数日之前内廷禁卫府事先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在我府中加倍增派了轮值人手。微臣无官无职,与人素无仇隙,何须赵天养赵将军如此厚爱?王爷方才也说了,内廷禁卫府直接受皇上统辖。皇上尚在班师途中,谁敢未经请旨擅自调配内廷侍卫,便是如同谋反!可偏偏就有人这么做了!他赵天养居心何在?”
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本是杨致的拿手好戏,人家可以找借口把我往死里整,难道我就不能吗?话虽说得耸人听闻,却是点到为止,也不随意扩大打击面,就将矛头对准赵天养。
杨致咬文嚼字的说了一大通,不觉有些口干舌燥,停住话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赵启心知肚明,这事的幕后背景深不可测,绝不只是杨致寻机飙杀了一名侍卫那么简单。他当然明白“大逆不道的风言风语”所指何事,也知道这注定一场谁都不会往死里较真的糊涂官司。赵启熟知杨致的本事,竟然根本没认真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见他端杯喝茶才打着哈欠问道:“……呃,说完了?”
杨致明知二人都是在做戏,可还得接着唱完。慷慨总结道:“王爷,皇上派驻内廷侍卫在微臣府中轮值的本意,是让他们用心护卫微臣阖府上下之周全,那才是他们应尽之责。可近日微臣现,有不少侍卫行为鬼祟,府中无处不被其监视窥探。微臣与家人身在家中,却犹如裸身行于闹市!那些人若确是内廷侍卫,赵天养如此对待深受皇恩的大夏一等侯,所为何事?若不是内廷侍卫,赵天养任由奸邪小人混进内廷禁卫府,该当何罪?置皇上与皇宫大内的安全于何地?对此又该作何解释?”
“微臣蒙皇上器重赐予金牌,金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自皇上以下,上至皇子下至众臣,皆可先斩后奏!难道便斩不得一个胆大妄为的内廷侍卫?请恕微臣斗胆,有劳王爷转告赵天养:这一次只是个不走运的侍卫,下一次就是他!”
赵启心道赵天养如果在场的话,恐怕会迅向第二个安贵侯靠拢。要么会冷汗长流直想疯,要么会直想和他拼命!
不置可否的苦笑道:“这回说完了吧?”
“说完了。恳请王爷给微臣做主,严惩赵天养!”
“本王相信,父皇和四位监国重臣一定会秉公处置此事。”赵启竟似无意久留,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天色,起身告辞道:“冒昧叨扰,还望飞虎侯多多包涵。时候已然不早,本王也该回宫了。”
小王八蛋走这一趟纯粹是为了完成任务,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字说到实处。就这么让他走了,杨致颇有点不心甘,出言挽留道:“王爷,请留步。徐相和秦公子正在舍下做客,王爷何不小酌几杯再走?”
赵启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道:“不了。多谢飞虎侯一番美意,本王改日再陪飞虎侯、徐相与秦公子共饮。哦,对了,明日是腊月二十九,到了焚天香别岁的小除夕了,请飞虎侯代本王向四姐……长秀公主辞个岁吧!”
皇帝五个儿女当中只有赵妍与赵启是同胞一母所生,赵启平素对姐姐是又敬又怕,姐弟俩的关系也最为亲厚。你一心耍滑头倒也罢了,不想来也来了,居然连去看望赵妍的念头都没有!臭小子你他妈还是人吗?那可是你的亲生姐姐,见个面陪她说说话又会沾惹你什么了?
杨致不禁暗自生出一股恼意,皮笑肉不笑的道:“王爷既是不肯赏脸,微臣也不敢勉强。难为王爷还记得有个公主姐姐,真是有心了。公主有个问题想问王爷,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只要由微臣代为请教了:敢问王爷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赵启原本一副略带愧色的迷糊神情,此刻却是面色骤然一冷,漠然答道:“本王今日是从宫里来,自然是回宫里去。”
杨致闻言对这小子不仅是着恼,简直是厌恶了。淡淡笑道:“原来如此。微臣一定向公主如实转告。王爷辛苦,微臣恭送王爷大驾!”
赵启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礼节性的拱手一揖,与杨致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刚迈出侯府大门,赵启突然回头问道:“飞虎侯,你知道这世上比天更高的是什么吗?”
这世上比天更高的是什么?杨致心念一动,摇头笑道:“微臣愚钝,还望王爷赐教。”
“是人心。”赵启冷冷道:“山高人为峰,天高心做顶。父皇曾教导本王:虽然高处不胜寒,但要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远。”(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