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连天空都是血红的,郁荼走在其中,几乎感觉自己的双腿要被血泥包裹下去。像是那其中有无数只满怀恶意的手在抓他,他们想让郁荼和自己一起留在这里。
小腹也在痛。
郁荼迟疑地低下头看了一眼,瞳孔骤缩。
有一张狰狞的笑脸从血水中浮出,他不认识,但下意识感觉到恐惧和厌恶。
“郁明……”
“……你是谁?”
【留下来……】
那张脸嘿嘿地笑着,沾着血丝的牙齿露在嘴唇外,像是刚刚才咀嚼过新鲜的血肉一般。
【你……该死……哈……你是要死的……】
郁荼下意识后退两步,抬手想要捏诀清理这一片的脏污。但梦中,他什么都做不到。
郁荼向自己的四周看了看,仿佛在寻找某人。
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
为什么不在?
……
他脚下踉跄,转身朝远离那张狰狞笑脸的方向跑去。
身体的疲惫由上至下传来,郁荼只觉全身都很累,累到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猛然间,他觉得肩头一凉。
都不需要回首去看,传来的疼痛和粘腻感已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郁明世就像是条真正的蛇那样将头伸到了郁荼面前,血红中透出不详的青黑。他看着郁荼,像是虫子贪婪地看着面前的食物。
【你要死了,哈哈……】
郁荼想要离开,但双腿根本不听使唤。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后背缓缓蔓延上来的冷意将他整个人都震在了原地。
全都是手,大小不一,老幼不同,甚至有些是残破的。但他们都希望留下郁荼。
凭什么你能活?凭什么你还是好好的?留下来,留下来陪我们……留下来!你走不了了!
那种附骨之疽一样的潮湿注视下,郁荼只觉自己全身都在向下沉。
绝望,无助,他在这片空间里,柔弱地像是一个幼童。
郁明世舔了舔嘴唇,郁荼能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的脸庞。那上面有粘上的污血,仿佛是这片肮脏之地在他身上留下的标记。
不行——郁荼双目赤红,强撑着挣扎,我不能留在这里,还有人等我……
有人,在等我。
郁明世轻蔑地看着他,仿佛是在注视什么可笑的物件,【你……】
他就说了一个字,下一刻,郁荼只觉自己的双眸被人用手捂住。
很温和的力道。
梦境之外,顾渊抬手在郁荼眼角边蹭了蹭。这到底是是梦见了什么,才会一直流泪?
郁荼简直像是水做的一样,眼泪根本停不下来,不多时就沾湿了一大片法袍下摆。
顾渊也不敢叫他,毕竟幻境中的梦,很多时候都关联现实记忆。连带着影响神魂,这时候把郁荼叫醒,很有可能让他神魂震动。
可怜兮兮的。
顾渊曲起食指蹭了蹭大美人湿热发红的脸侧,用灵力热了碗水沾湿巾帕附在郁荼眼前。想让人舒服点。
“别哭了,傻阿荼。”
顾渊揉他下唇,轻声安抚,“很快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别哭了,以后也一直陪你,再也不让你一个人留在宗门了。”
郁荼觉得有人在自己身边。
他看不见,也听不清这人在说什么。但那种水一样的温柔,却让他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鸢如。
胡狐狸的声音一如她软软热热的耳朵尖尖,蹭在他下巴上时也是这样又缓又柔的触感。
刚才纵然面对滔天恶意都只是想要逃离的郁荼下意识抿了一下唇。
……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我好疼啊……
而梦境之外,顾渊弯腰,让缠着他脖颈的郁荼抱得舒服点。
“……”他揽着人往怀里带了一点,轻轻贴在耳朵上亲了一下,哑声安抚,“抱抱就不哭了好不好。”
顾渊心下又疼又酸,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为力,他看着郁荼,却只能任由其在梦中受委屈。
垃圾郁明世,垃圾万魔界。
他迟早得炸了这片,什么玩意这都是。
气死了。
郁荼枕在他肩膀上,微微啜泣。他一直在含含糊糊地叫疼,顾渊用灵力在经脉中游走一圈却没查出具体伤处。
“哪里受伤了,嗯?”顾渊问他。
他原本都不抱希望能得到回答,片刻后却被冰凉的大尾巴蹭了蹭。
而梦中,郁荼拉着鸢如的手附在自己小腹上。他本来就是不能生育的畸形身体,却强行被塞了一颗蛋胚。
全身都很累,这颗蛋胚一直在掠夺郁荼的生机。
长久之下,只要他不能吸收足够的魔气作为养分,全身的经脉就会如同碎了一般的疼痛。
郁荼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交给伴侣。
又是委屈又是期待。
你碰碰它,你让它乖一点。
即使这颗蛋胚让郁荼如此痛苦,但因为伴侣的另外一部分血脉,郁荼还是想要生下它。
而梦外,有些隆起的尾部,轻轻地在顾渊手下磨蹭,甚至带了点讨好的力道。
顾渊指甲一滞。
“……是这里疼吗?”顾渊按在上面,向里面缓缓注入一股灵力。
尾巴尖尖舒适地挂在空中晃了两下。
顾渊没说话,只是继续朝里面注灵力安抚。
郁荼一点没有对他设防,所有的经脉丹田都展现在顾渊掌下。只要顾渊想,就算他现在动手切断一片也不是问题。
如果郁荼经常陷入梦魇,那某些人就有很多机会对他下手。
顾渊手下帮郁荼揉按尾部,一点一点引导灵力扭曲成一张阵法,再缓缓覆盖在蛋胚之上。
“阿荼。”他开口,郁荼现在沉睡着,自然不会给他回答,但顾渊还是继续说下去了,不知道这话是说给郁荼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我有点不太好的猜测。”
“每月晦日,都有一个人会来打扫寝宫。我问过执事堂里的修士,他的时间和其他所有修士都不一样。”
“……所以我的傻阿荼很有可能在这段时间,一直被人监视、控制。”顾渊轻轻抚摸过郁荼柔顺的长发,“孕育一个生灵的代价和含义是法则的一部分,特别是在你和九婴绑定的情况下。”
“阿荼,真希望不是我多想。但我有种预感,这个孩子,该是郁明世的某种策划。”
怀里的人猛地一挣扎,像是想要逃离。
顾渊轻轻按在他的后脑上,抿唇让郁荼乖一点。
……
如果真是这样……
“不该让你一个人留在宗门的,对不起。”顾渊碰碰他的脸侧。
郁荼小小地唔了一声作为回应。
在梦中,灰狐狸抱着他的腰不愿意松手。
窗外,雾一样的云层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深深浅浅的紫色,顾渊抬手拨开寝殿内所有明珠,抱着他家还在睡的大美人,和三米多长的大尾巴靠在床头。
然后,他就被打了。
……
顾渊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委屈。
就在刚才,他还抱着自家大美人看书册。转眼,郁荼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以后,就把他推、到、地、上、了!
是那种很凶很嫌弃的推法,原本乖乖巧巧落在一边的蛇尾也瞬间曲成一条危险的弧线。这是蛇类攻击之前的动作,肌肉收缩之下,它们可以向任何一个方向攻击目标。
郁荼单手将自己撑在床上,蛇瞳微微眯起,已经不是人族的模样了。
顾渊:……
“为什么你在这里?”魔尊坐在床上。
顾渊仰头看他,“……”
郁荼缓缓俯身,冰寒的气息居高临下地笼罩住顾渊,“谁允许你碰我的?”
就刚刚,还抱着他,又软又黏说疼要摸摸的郁荼,问他,为什么要碰自己。八壹中文網
郁小荼,真有你的。
顾渊垂眸笑了下,又有些无奈地抬手捏了下眉心,随口扯了句理由敷衍,“刚在外面听见尊上在叫人,我以为有事发生……”
“那与你何干?”郁荼眼眶还是红的,狭长的眼尾如同晕开了一片胭脂,凶戾中透着凄惨的艳丽。但这些都不妨碍他看着顾渊的眼神近乎尖锐,“我不是让你,没有允许的时候不能进来吗?”
顾渊:……
我之前从窗户进来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尊上……”
“……滚出去。”郁荼缓缓抬手指向门口,“现在,出去。”
郁小荼你是不是想挨日。
顾渊又好气又好笑,真他妈刺激哦。
他还就不,他今天偏要看看大郁荼对他的底线在哪里。
顾渊将散乱的法袍下摆拍了下,索性曲起一条腿直视郁荼,“那可不行。尊上现在的身体,若是我放任尊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与你何干?”郁荼声线有些无不可查的颤抖。
他以为抱着自己的人是鸢如,他以为自己睁眼时会看到那只灰狐狸。
梦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轻声安抚,温柔浅吻。即使郁荼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处梦境,还是抱有了一点妄想。
但无论哪种情况,无论是眼前还是如同之前所有次那样,一无所有。还是灰狐狸真的出现在了面前。
都好过他看见的人呢是顾渊。
一种巨大的恼怒夹杂着连郁荼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近乎荒唐的欣喜,让他整个人都僵在床上。
连指尖都是冰冷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是想要伸手抱住这个人,然后在他耳边一点一点将自己受到的所有痛苦都说一遍。
然后呢?他问自己,你还想做什么?
你想要这个人的安抚,想要他像刚才那样俯身……
郁荼狠狠闭上眼睛,“顾渊,你现在就出去。”
心绪波动之间,连声线都不能像是之前那样平静。
“本尊如何,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别让我说第二遍。”
“听说——”顾渊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尊上对待他人,从来连看都懒得。怎么到我这里,就这么有耐心?”
郁荼呼吸一滞,随即,某种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你在胡说什么?”
顾渊的性格和其他人还不太一样,有些人细水长流,有些人惊涛骇浪。而他更习惯用温和掩饰自己真正的尖锐。
就像是现在,他看着郁荼,还是仰头的姿势,连语气都带着点下位者的顺从,但说出的话却直击要害。
“尊上说我和鸢如夫人有一双极为相似的眼睛,”他垂眸笑了一声,说不出的挑衅,“那尊上是真的将我当成鸢如夫人了吗?”
“所以刚才在梦中,才会那般依恋,而现在
才这样恼火?”
郁荼:……
下一刻,他抬手挥出一片薄如剑刃的冰片,尖端直指顾渊。只要这人没有让开,一息而已,他就会被切成两半。
顾渊没躲。
冰片也未到身前。
在郁荼不会伤害自己这件事情上,顾渊向来比任何人都有更确信。
只要这个人是郁荼。
即使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即使他全然没有所有的记忆。
但他就是不会伤到自己。
……说起来,这样做还挺过分的。
顾渊心下叹了口气。
但他总不能真和郁荼在这里温水煮青蛙地慢慢耗着,即使他不急,但郁荼身体里的那只蛋胚却等不起了。
任何能和郁明世沾上关系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这东西直接存在在郁荼的身体里。
生育在某种情况下相当于创造。
顾渊想过郁明世为什么需要郁荼生育。
真正得到的答案是他自己都不希望接受的。
如果郁明世真的和九婴没有和解,而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仗。那么很有可能,九婴会利用自己的血脉,从内里反噬郁明世。
如果是那样的话。
郁明世的身体很有可能残破不堪。
就如同夺舍一般,选择此道的魔修都会盯上自己后代的躯壳。当有血缘作为支撑时,神魂的栖息会变得容易一些。
郁明世真正得到的半蛇完整体不过是自己的几个儿子而已,除了郁荼,当时他们都在万魔界。
九婴不是善茬,如果他选择血脉反噬,那么遭殃的肯定不止郁明世一个。
但远在千万里之外,甚至隔着小世界的郁荼却不一定会受伤。
也就是说,如果郁明世需要再造一个身体,郁荼是最好的选择。
顾渊撑着地面起身,脚下却没有朝外走去。只是抬手捏住冰片,“咔擦”一声让它碎了满地。
“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被人当做另外一个人对待,”顾渊说道,“尊上既然修无情道,就该太上忘情,而不是追着往昔不断回顾,这样于己于身都不好,您说呢?”
……
“本尊做什么,容得着你在这置喙?”郁荼一字一顿,他冰冷的手指扣住顾渊的脖颈,冰得面前人蹙了下眉。
郁荼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松开,但脑中盘旋的暴戾让他一点没动。
“要么死,要么按照本尊说的做,你选哪个?”
他并没有收住力道,所以顾渊脖颈上已经出现了勒痕。
然后,他就这么顶着郁荼的压制,俯身吻上他的唇瓣。
“尊上该知道我们魔修向来贪生怕死,我选第一条。”顾渊微微眯起眼睛。
他平日里总是对郁荼极其温和尊重,但此时,那种带着狎昵的侵略如同刺一样扎下来。
他们两个的距离太近了。
郁荼几乎想要躲开,但他还是盯着顾渊,“那就滚出去。”
“别了吧,”顾渊笑,“不做点什么多亏啊。”
“毕竟我也想知道,那条母狐狸,是怎么有本事让尊上怀孕的。”
郁荼猝然咬紧牙关。
顾渊抬手在他蛇尾上按了下,嘲讽般地歪了下头,“总不能是……”
他在郁荼耳边轻轻说完剩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