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艳阳高照,白云悠悠。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市川流不息。
蓝竹烟走在温宁身旁,心里满满的笑意,面上,却未露分毫。
她始终冷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样子。走着走着,忽觉身旁的人似乎没有跟上来。惊诧转身,就见几个孩童将他团团围住。
“这个人真怪。”
“你们看他的脖子,黑黑的是什么东西啊?”
“真丑!”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虽说是童言无忌,但蓝竹烟的脸色却陡然一沉。思虑片刻,她走向不远处的铺子。回来时,手上已握满了糖果。
“想吃吗?”她冲那些孩子道,将手伸出。
孩童们瞬间放过了温宁,争先恐后地围到蓝竹烟身旁,争抢她送给他们的美食。
待得都心满意足地吃上后,他们疑惑地看着漂亮姐姐向那个怪人走了过去,与怪人对视的一瞬,一直面无表情的漂亮姐姐居然目光中有了某种情绪。
其中一个女孩道:“他们……是一对吗?”
“切,你懂什么是一对吗?”旁边一个男孩白了她一眼。
那个漂亮姐姐,却是带着那个怪人走远了,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们一眼。
迎风酒肆乃东莱最豪华的酒楼。蓝竹烟这个人,虽从来都是一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样子,但也从不会亏待自己,更何况,她还带着温宁,午膳自然马虎不得。
两人进了酒肆大门,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小二立刻上前招呼。
蓝竹烟点的全是温宁爱吃的菜。
“马上就上。”店小二讨好地笑着,快步去催菜了。
蓝竹烟和温宁相对坐着。
旁边的窗牖敞开着,和暖的阳光洒在她秀雅绝伦的眉眼上。温宁傻盯着她看。她有些不好意思,视线转到窗外。有风透进来,掀起她的鬓发,她抬手一捋,十指纤纤。
他们是跟着一个奇怪的女人,才来到这东莱的。
那女人一个人带着十几个孩子,分乘几辆马车。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些孩子有古怪,像是失去了神智似的,只呆呆地上车、坐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这对于一群孩子来说,安静得实在有些诡异。
于是,她拉着温宁,一路追踪那几辆马车。
直到到了东莱。
之后,他们就跟丢了。
饭菜还没有上桌,店里其他客人的注意力就被他们吸引了过来。
“你看那边那两人,女的如此漂亮,我看比那姬九卿也不差,男的却……这位美人莫不是被这怪人给控制了?”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瘦长男人道。
“那可了不得,遇到此等不平之事,我等定然不能置之不理。”在他旁边,一个胖子一脸正气地道。
“可是万一那个怪人很厉害呢?我等岂不是要被痛揍一顿?”又一人道。
“要不要报官?”一脸正气的胖子瓮声瓮气地道。
山羊胡子嘴巴张开,刚要接口,蓝竹烟终于不耐地站起身来,眼风极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并非被掳,他是……我夫君。”语声平淡,眼睛里有微光一闪而过。
一时间,满场静默。
温宁握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溅到桌上,“啪嗒”一声。
蓝竹烟瞥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复又坐下来,视线投向窗外,神色如常。
然而,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巨浪滔天。
她第一次见温宁,还是十三岁那年……
她本为凤翔晏氏晏宗主的庶出之女,因生得好看,自小不说十分得宠,却也吃穿用度一应同嫡女无异。
然而十二岁那年,父亲却一脸忧愁的把她叫到身边,称实力雄厚的岐山温氏可能要对晏氏不利,为避免祸事降临,只能将她献给岐山温氏的宗主温若寒,以示臣服。
她心里虽十分不愿意,但看着父亲面色忧凄,愁云惨淡,一夜白头,她这个做女儿的,又能如何去反抗呢?
被当做礼物送给温若寒后,温若寒却对美色毫无兴趣,只淡淡地叫来长子温旭,将她赏给了他。
温旭将她留在了身边,等着她及笄,再娶她进门做小。
如此过了一年。
那是怎样灰暗的一年啊。
如今想起来,她还不寒而栗。
那时候,温旭一不高兴,就要拿她出气,她瘦弱的身子总是被戒鞭打得伤痕累累。
数九寒天,温旭可以一甩手就将她扔进冰冷的池子里,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滑稽样,他才会稍许平息心中怒气。
总之,只要温旭一翻脸,她就绝没好日子过。
直到十三岁生辰那天,她遇到了温宁。
少年没比她大多少,看上去呆呆的,心地却极好。
见她衣衫破碎,嘴角噙着血,少年惊愕莫名,连声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一张嘴,就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告诉少年,温旭要杀她。
那日,温旭受了父亲和弟弟的气,杀气腾腾地提剑追得她到处跑。
那样的气势,是真的要杀她。
幸得她出自仙门世家,自小也有修行的,对逃命之道尤其在行。只是,逃着逃着,她就迷了路。
温宁见她可怜,便偷偷摸摸地将她带出了不夜天。
走时,她告诉温宁她叫晏静。
少年的笑容纯净如琉璃,暖得她那颗孱弱的心微微一动。
出了岐山,她不敢回家。素闻姑苏蓝氏雅正端方,她便隐姓埋名投到了姑苏蓝氏门下,从此改叫蓝竹烟。
后来,岐山温氏派温情温宁姐弟到云深不知处听学。她一眼就认出了温宁,温宁却没有认出她。
她并未言明。
只要两人都安好,于她而言足矣。
再后来,就到了射日之征的时候,她在战场上拼命寻找温宁的身影,却始终没找到。
射日之征后,她整个人疯了似的,四处打探温宁的消息,直到有一天,终于听说魏无羡带温氏一门上了乱葬岗。
她心急如焚,默默地祈求上苍,只愿夷陵老祖魏无羡能护温宁周全。
夷陵老祖也的确和正道人士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她还以为她的祈愿凑效了。
谁承想,金子勋却安排了穷奇道截杀。
她是自己要求去的,虽然那时候她还默默无闻灵力低微,但她想要尽全力保护那个少年。
然而,温宁并不需要她的保护。
发狂的鬼将军是可怖的,向她冲过来的时候,那一瞬间,她以为她会死在他手里。
然而,就在即将扭断她脖子的那一刻,鬼将军松手了,转身去对付别人。
现场混乱到了极点,惊叫声、呼痛声、喊打喊杀声……
后来,金子轩赶到了,现场安定了片刻。
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的那个少年,竟就那样一下子掏出了金子轩的心脏。
如遭五雷轰顶,本来就身受重伤的她,顿时委顿在地。在昏死过去之前的那一刻,她想,一切都完了,兰陵金氏如何肯放过他?
醒来,已到了云深不知处。
蓝老先生将她拘在云深不知处养伤。
等到她听说温情温宁姐弟上金麟台请罪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金氏宣称将姐弟俩都挫骨扬灰了。
她痛苦,想要发泄,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温宁就这么不存在于世了。她不接受,她不接受啊!
同时,她亦深悔自己灵力低微,不能像魏无羡那样保护温宁。
于是,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偷过一日懒,把自己关起来,与世人隔绝,不知疲倦地勤修苦练。
有的时候,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她一心只想变得强大。
变得足够强大。
强大到可以再也不受束缚,可以好好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人。
最终,她的苦修是有意义的。
温宁和思追被袭击的那一次,她及时赶到救了他们。
念及此处,她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对面温宁的身上。
还好,这个少年如今可以这样陪在她身边。
她看向温宁的时候,温宁也正一脸呆萌地看着她,心头似是已千回百转了好几轮,终于,他嗫嚅着道:“蓝姑娘,我是……你……夫君?”
“为免旁人纠缠,随口一说罢了。”她淡淡地道,眼神冷定。
“哦。”温宁似乎茅塞顿开,目光中流过一抹干净无邪的笑意,“谢谢你,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