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明沙唇角微动,缓缓开口:“当然,鉴于我也没有与玄天宗为敌的打算,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就看你选不选。”
卓远的眉宇之中并未轻松,反倒愈发严肃起来:“还请雪道友说说看。”
雪明沙唇角翕动,给他传音:“要不,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再砍断尤椿一根手指,并且公开说明与她绝交,一刀两断;
“要么,你就寻个人定亲,彻底斩断与尤椿之间的关系,用行动证明,你与她不再是一伙儿的人。”
卓远移开视线,目带寒光:“那还是算了,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打扰。”
雪明沙无所谓摆手,笑意轻快且纯真:“无碍,反正最后会烂成骷髅头的,也不会是我的脸。”
她倒是挺希望看到,卓远最后将整张脸都烂掉时,会是什么表情,到时还是否会这样硬气。
毕竟之前她与尤椿的那场对战,若非是他,尤椿必是她的剑下亡魂。
卓远与雪明沙平静告辞,一转身,就看到站在不远处坡头上的尤椿。
之前他在这里等待了数月,却一直未现身的尤椿,在接到他与雪明沙见面的消息后,却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他不自觉上前了两步,却是又再次停下。
山风拂过,心头微凉。
卓远与尤椿远远地对视了一眼,第一次放弃了与她见面细谈的打算,只是与她远远地点了下头,便挥袖掷出飞剑,飞跃其上,踏剑离开。
全程没再多发一言。
院落门口,雪明沙微微扬了扬眉,面上笑意越发欢快,她侧头与远处的尤椿招了招手,声音清甜:“你是来寻我的吗?尤道友?!”
尤椿看着卓远离去的身影,眼眶有些发红,却又很快将之掩饰好,她看着雪明沙面上天真到邪恶的笑容,冷声询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雪明沙闻言,纤手捂唇,咯咯笑出声来:“我以为你应该明白。”
就差一点,尤椿就毁了她的全部人生,那她所图的,自然是以同样的方法毁了她。
尤椿捏紧手中的灵剑,眸光紧了紧。
可恨她当初未能斩草除根!更恨她竟能真的崛起、出现在她的眼前!
明明当初她隐有感觉,被她毁了的人生,就是真毁了,再也爬不起来的才对……
尤椿又多看了她一眼,便身形利落地转身,御剑离开。
直到外面的人都基本走完,雪明沙才轻笑一声,晃着头上的铃铛走回院内。
那里,正坐着位长身雪衣的男子,在那里捏着枚玉简阅读观看。
闻声他随手端起酒盏,送入口中,头也不抬地询问:“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干脆一点的了断,缘何还要给那位卓远治疗的机会?!”
雪明沙弯起唇角,走到他对面坐下,与他笑得眉眼弯弯:“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偶尔钝刀子磨一磨,似乎也没有要紧。”
若是能够马上气死尤椿,那就最好不过;若是气不死,就直到将她气死为止,她有的是耐心。
男子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待将手中的灵酒啜饮完,方才将之放下,好笑开口:“也罢,我易筋坊的弟子又哪里能被人无缘无故欺负?!就看那个卓远如何选择吧。”
看看他是否会与尤椿一刀两断,若是要定亲,最后又会选择哪个倒霉蛋。
破雀峰上,刚收到卓远消息的尤椿捏紧着手中的传音玉简,眸色深沉。
之前一直对于她处于挽回状态中的卓远,终于在这次的消息中,与她达成了“共识”,愿意一拍两散。
她的眼眶通红,喉间干涩,半晌,她眨了眨眼,低声开口:“也罢,我们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原就是阴差阳错,地位不等,又怎能期望他接受自己的所有缺点,主动帮自己抹平伤痕?!
是她强求了。
*
苍蛇峰上,楼青蔚在接到楼青茗的聚餐讯息时,正在帮那枚五翎鸡蛋输送生机。
不得不说,这枚五翎鸡蛋的孱弱已经远超他们的预期,从它有出壳先兆开始,前后数月过去,蛋壳上依旧没产生半分裂痕。
楼青蔚又拿起鸟巢,又端量那蛋一会儿,方才叹息开口:“走吧,咱们先去茗茗那边用餐,说不定闻着味儿,里面的小家伙还能添些出壳的力气。“
三花对此,有些失落。
五翎鸡一族的嘴,哪怕不像无相锦鸡那般尖锐,能够啄破万物,也只是稍逊一筹。
鸡嘴之于它们,就相当于鸟类的翅膀,鱼类的尾鳍,鸡嘴不够锋利,以后如何能啄食天材地宝,又要如何生活?!
三花想想,都为这只小五翎鸡着急:“正常而言,五翎鸡在破壳过程中,最多也就是几十息,它现在都这么费劲,蔚宝你说,里面的小家伙不会是个残废吧。”
楼青茗抱起鸟巢,示意蓝宝几个跟他一起走,开口:“不会的,你别乱想,印琬前辈不是说,等以后修炼了,踏上道途,都会慢慢地恢复正常嘛。”
这枚蛋最多就是先天不足,多给它一些耐心与时间就好。
他们一行走出院落,刚没等多走几步,就遇到了正结伴而行的静重与随敏君。
楼青蔚连忙俯身行礼:“见过师父,见过随前辈。”
“见过静重师叔,随前辈。”
随着他们的话音,楼青蔚怀中的五翎鸡蛋,也跟着左右晃了晃,似在应和他们的语调。
静重往他怀中的鸟巢内看一眼,诧异:“这是要破壳了?”
随敏君也随之看去,眸光微动:“确实,看来咱俩今日,应是能见证一下生命的诞生。”
楼青蔚对此不由汗颜,开口解释:“师父误会了,这蛋由于过于孱弱,可能短时间内还破不了。”
蓝宝几个也跟着应声:“没错,在此之前,它都已经活跃了三个多月了。”
“每天啄上几嘴,就歇上一气儿,蛋壳儿一直没裂开过。”
这得亏是有楼青蔚和蛮蛮在,否则这小家伙一准儿得被闷死在壳里。
随敏君哦了一声,有些惋惜,却也不算太过失望。
却没想到,就在她转身,准备与静重一起离开时,那枚原本一直左摇右晃的鸡蛋,就突然发出了咔嚓咔嚓的细微响声。
几人动作一顿,一齐向楼青蔚怀中的鸟巢看去,就见那里原本光滑的鸡蛋上,竟是不知在何时,多出一道浅淡的裂纹。
三花当即飞到楼青蔚的小臂上,紧张观看:“莫不是要破壳了?!”
楼青蔚有些迟疑:“应该也不会这样快,指不定还得几个月呢。”
然后他就看到,怀中的蛋壳重新摇晃起来,其内发出连续的笃笃笃啄食声,那道原本浅淡的裂纹也倏然扩大、蔓延。
楼青蔚:……
其他众人:……
积攒了三个多月力气的鸡蛋,这次似乎准备一鼓作气,在它的加速啄食下,不过一会儿,这枚完整的鸡蛋被被啄出一个小口。
众人先看到了一枚嫩黄色的鸡嘴,它被稳稳地卡在蛋壳的缝隙里,一动不动。
之后,里面的小家伙似乎休憩了一会儿,才将嘴抽出来,继续啄食,将缺口啄大。直至最后,一只走还走不稳的浅黄色小鸡,便从其中晃悠悠地走出。
三花比较焦急,身子几乎都要凑到鸟巢里,就是想小家伙第一时间看到自己。
结果这鸡的身子太过孱弱,刚走了一步,就晃上了三下,脚步一错,就摔倒在了鸟巢内,小头一仰,就看到了上方正清凌凌地看着它的随敏君。
小黄鸡怔了一下,发出愉悦的叽叽声,虽然稚嫩,中气不甚充足,却依旧能完整地表达出情绪。
随敏君自从修了无情道后,面上一直冷冷淡淡的,气质也从之前我见犹怜的娇弱,变成了现在清冷少语的病弱美人。
此时对上小黄鸡的视线,她怔了一下,眸光微闪。
眼见着小家伙在鸟巢里躺着歇息了一会儿,又开始颤悠悠地啄食蛋壳,她心头微动,开口询问:“我看你们这只鸡,尚未契约,是还未寻到契约人吗?”
楼青蔚应声:“确实。”
随敏君:“那我将它带走如何?我会与它缔结平等契约,以后也不会薄待于它。”
即便对于鸟类妖修,这种第一眼带来的亲近感,并不会维持一生,但她依旧相信一些缘分。
她自认为自己的态度不错,言语也颇为真诚,应该不会遭到拒绝,却不想在听到她的话后,楼青蔚与三花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后,开口:“恐有负于前辈厚爱,这个,可能不太方便。”
静重疑惑:“可是有什么问题?”
以她的目光,能够看出这只五翎鸡的身体孱弱,放在随敏君身边养,绝对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蛋莫非不是你们的?”
三花先是点头,后是摇头:“此蛋无主,为我族人,但它却确实不太方便。”
“为何?”
“盖因它之前,乃混血魔族。”
“所谓之前,便是说魔族血脉已经驱逐。”
“没错。”
静重舒展开眉梢:“那就只是个普通妖修,无人会对它存有异心,你们大可放心。”
在她身边,随敏君也没有对它表示出任何厌恶之情,很明显是赞同静重的说辞。
楼青蔚眼睫半敛,没有开口,将发言的主动权直接交给三花这位族亲。
三花挪动步伐,将身子往楼青蔚怀中靠了靠,绷紧羽毛,之后才向两人方向挺起胸.脯,说道:“这个,可能还是不行。”
随敏君不解:“为何?”
三花给自己鼓了几下气,开口:“因为它的父亲,应该就是黎川。”
此番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偏偏随敏君不行。
黎川之前欺骗过随敏君,给随敏君带来伤害,以及毕生最大的谎言。
它怕小后辈扰乱这位前辈的道心,也怕对方会对小后辈迁怒,它不放心。
它的想法,其实与楼青茗的一致,小家伙的契约者能在御兽宗内找,就在御兽宗内,如此也能照料;若实在找不到,还能在皇楼空间内放养,只要古喜喜他们一人省出一口饭,就够它吃上好几年。
随敏君闻言,之前挂在面上的浅笑果真收敛。
她将视线从小黄鸡身上移开,又挪回去看了一眼,一针见血:“它的族群不要它了,因为它的母亲?”
三花沉默,没有做声。以妖修的年龄与族群观念而言,但凡这枚蛋是被接纳的,都不会放在它这个幼妖身边豢养。
随敏君颔首:“我知晓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
静重落在后面,以眼神示意了楼青蔚一下,便也抬脚追了上去。
楼青蔚舒出一口气,看着怀中吃几口、就歇几气的小黄鸡,与三花道:“咱们也快走吧,茗茗该等急了。”
师父让他赶紧走,他就绝对不会在此多留。
此时,追上随敏君的静重恰巧取出储物袋内的震动玉简,挑起眉梢:“坤饮峰上有位置了,敏君,走,咱们过去插一下队。”
随敏君的表情平静,仿佛刚才之事就没在她心间留下任何痕迹:“那看来我还算幸运,这次是谁离开的?”
静重:“是淮提剑宗的柏翀,他都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三十年了,可算是挪了窝。听闻之前,他都是状况每好上一点,腾敏就要和他说一点什么,让他心魔加重,如此反复地锻炼心性,进行测试。
“我原以为,他这次还准备再反复一段时间呢,没想到……”
没想到,腾敏这次竟没有再多加折腾,痛快地就给他们倒出来了一处位置。
“咱们赶紧过去,晚了说不定会被人占上。”
随敏君平静应声,她迎着微风,与静重一起赶往坤饮峰方向。
在此期间,她的神识却不自觉荡开,关注着已经走远的楼青蔚。
在他怀中,那只孱弱的小黄鸡正气喘吁吁地躺在鸟巢内,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发出无意义的叽叽叫声。
随敏君眸光微闪,又将神识收回,心下暗道:它被遗弃,并非己身原罪,而是魔族害人,仅此而已。
*
楼青蔚与三花他们赶到乌雁峰时,阮媚已经在乌雁峰后方撑起了大锅,整座乌雁峰上香气袅袅,被饭香所包裹,诱人非常。
见到他们过来,楼青茗怔了一下,连忙起身兴奋招手:“这么快就出壳了?!还是蔚宝有办法,我看看这小家伙。”
窦八鑫与若锦也转过头来,小声感慨:“这小身板,也是好弱。”
“怪不得破壳会花这样长时间。”
楼青蔚将鸟巢以灵气推了过去,身形一纵,就去旁边的灵果树上摘下几枚果子,而后落坐到她旁边,温声说道:“之前这蛋破壳时,有被我师父和随敏君前辈看到。随前辈觉得与这小黄鸡有缘,问我们讨过鸡。”
楼青茗动作微顿,抬头:“然后你们拒绝了,顺便说明了情况?”
楼青蔚点头。
楼青茗收回视线,取出一枚开智果递到小黄鸡嘴边,让它慢慢地啄食,无所谓开口:“无碍,那位前辈不是心胸狭隘之人,知晓情况后,也不会怪罪我们。”
随敏君之前确实感情用事了些,但她现在领悟的是无情道,就会注定更加理智。
说罢,她将鸟巢放到石桌上,观察了一会儿,方才移开视线,与楼青蔚说道:“我这次找你过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一下。”
楼青蔚正麻利地将黄果的果核分出,等着之后的种植,闻言抬头:“什么?”
楼青茗:“你最近关注一下你师父的动态,看看她在忙些什么,有没有危险。”
楼青蔚停下动作,坐直身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此之前,楼青茗可不会关注他师父的动向,就算她真想知道,她最近暂代宗主事务,也该了解得一清二楚才是。
楼青茗对此也没有隐瞒,她一边抚摸着鸟巢内的小黄鸡,一边开口将之前从富香那边交易到的消息,与他说了一遍。
“当时对方的表情真切,所言应该为真,我最近会想办法再验证一下。”
按照之前富香所说,静重与俞沛之间的死劫,静重在前,俞沛在后。现在俞沛尚在闭关,她不用担心,但是静重那边,她觉得蔚宝还是应多上心一些。
“我原想趁着这次大典,找谭泽前辈好好聊聊,结果他这次没有过来,也不知是否是故意躲避。不行之后咱们去问问班叔,看看他愿不愿意指点一番。”
楼青蔚拧起眉梢:“不能现在验证吗?为何要再等一段时间。”
楼青茗:……
她为何要再等一段时间,那自然是因为富香那小丫头接到她的消息后,竟是当真有胆,没有在典礼之前赶回来。
还有余米米,也是白费了她那么大的期许,竟是没有将人带回。
她抬头看了眼外面正在进食中的古喜喜与乖宝,撑起下巴叹息:“自然是因为,人逃走了,还未抓回来啊。”
自此之后,又过去了两月,既明与邹存也相继从之前的入定中醒来。
邹存一经睁眼,就觉神清气爽,仿佛卸下了久违的负担一般。
这一场以宗门为子的棋局胜利,给他的收获要远比想象中的多,道韵与道心上的收获,更是远超出他的预期,让他的心情愉悦。
回到主峰,待看到楼青茗最近处理过的事务清单玉简后,他失声笑道:“做得还不错,风格成熟,考虑全面,没有什么可指摘。”
说罢,他就取出传音玉简,给楼青茗传讯,“接下来得让她抓紧时间修炼,早日结婴,好接下我这一摊啊。”
瀚银见他神情轻松,嘴角的笑意几乎止也止不住,不由好奇:“你现在就这样开心?”
邹存理所当然颔首:“自然,宗门升等了,魔族消灭了,后继者能独当一面了,就连宗门内的灵气环境,都在这次的五芒扭转阵后,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让我超前完成了棋局目标。
“就目前而言,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只需专心等待青茗结婴,就该差不多了,你说我心情该当如何?”
瀚银被他的心绪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倒也确实,不过你不需要再等等?比如说,等青茗去化个神什么的。”
邹存连连摆手:“还是算了吧,我若等她化神,就相当于我与楚容都在为宗门劳心劳力,无法修炼。现在既然楚容在御兽门那边脱不开身,那就由我退下来,专心修炼、悟道,才算两相适宜。
“至于青茗,她完全可以让分.身继续历练、修炼、悟道,也可以是她自己。只要留有一人在宗门掌权,都不会耽误事儿。”
瀚银想想也是,于是轻笑展颜,提前道喜:“那就恭喜你能将提前脱离宗主之位,听闻楚容那边负责的御兽门,最近也升为三等了,你的功劳着实不小。”
邹存惬意地坐在舒适的宽椅之上,侧首看着窗外的云起云落,眯起眉眼:“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希望御兽宗的后人,不要辜负我等的努力,白费了我们夯实下来的大好根基。”
说到这里,他又掐指算了一下,轻笑,“眼见着时间就要过去千年之期了,那枚从百炼宗拿回来的仙品灵晶,也可以重新尝试密匙。”
等他再将这枚仙品灵晶的封印解除,那就真的是交托下去了一个完美起点。
他在心中短暂思量了一会儿,又失声笑道:“这般好的起点,我就该多激一激她,指不定小丫头的潜力无限,还真能给我们带来一个超品宗门。”
瀚银扬眉,不置可否。
“希望吧,我还是感觉你更聪明一些。”
邹存笑睨了他一眼:“真是难得,听到你夸我一句好话。”
瀚银挥出水镜,挡住了邹存的脸,笑:“没办法,因为你没有好看的脸可夸。”他只能努力夸夸内涵。
邹存:……天寒风躁,皮又紧乎?!
昌纭城内。
富香一鼓作气,终于写完了楚容系列的前两份话本,将之通过特殊渠道传了出去,才舒出一口气:“也不知这次的话本,还是否会受大家欢迎?!希望不要骂得太狠,让我跌下神坛。”
虞勉在无影阁接到确切消息后,勾起唇角,发送出去讯息:“撤掉对她的保护,不用再拦着余米米。”
很快,手中的传音玉简震动:“是,少阁主。”
虞勉轻笑起身,敛下睫羽,端起清茶。
只要富香将她正在筹备的话本发出去,那他就不再计较她之前的无礼。
毕竟他的心胸宽大,只是调查了下富香的近况,还并未对她造成什么损伤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