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窝在转椅上,慵散惫怠,手指缠着发尾,浅笑晏晏,“你说好不好笑,芊儿竟然说你喜欢我?”
想想都不可能。
许亦然干巴巴的笑了一声,把平板倒扣在床单上,黑瞳灼灼地盯着她,“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林兮眼珠一转,想了想,“我当然说怎么可能,你如果是天上的月亮,那我就是地上的淤泥,月亮高高在上的,怎么会喜欢淤泥呢?”
“你怎么会这样想?”许亦然很诧异,他一直以为林兮是个自信甚至有点自负的女孩。
“难道不是吗?许亦然,虽然吧以前我总黑你,给你盖了好多顶莫须有的帽子,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才发现,你真的还……不错,不说别的,单单就是你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成就,足够让同龄人望尘莫及了,其实认真想想,你和霍磷是一样的,是那种已经活在别人努力的终点站的那批人,我妈妈爸爸需要累死累活干十几年,说不定都比不上他在镜头前说几句话挣钱,从这方面看,你不就是高高在上的月亮吗,让我们仰望。”
许亦然叹了叹气,目光柔和了些许,“可是,你的未来也有无限可能啊。”
林兮明亮的眼睛有刹那的暗淡,她扣着指甲,“无限可能?什么样的可能呢?实话和你说吧,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以后会报什么样的专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我只知道,什么年纪该做什么样的事,爸爸妈妈希望我成绩好,那我就好好努力学习就是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什么值得我去努力的方向,你别看芊儿整天咋咋呼呼的,但她的目标特别明确,就是当记者,我呢?当老师?考公务员,不知道……”
“我好像是条没有目标的咸鱼。”她越说越低落,自然而然影响到了对面的许亦然。
这些都不是他需要去计划的。
他的确在这方面赢了很多人,他的行程安排的很忙,在高考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后,公司派来的车就把直接把他从考场拉到片场,他不需要操心这些,今后的路线、衣食住行,都会有专人替他规划。
他的明天一定比现在更精彩。
可林兮……
他收回视线,轻呼了口气。
“想那么多干嘛,船到桥头自然直,现下最主要的不是高考吗?”
林兮点头,“的确。”
她搓搓脸,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已经可以和许亦然聊这些了?
这么私人,她的彷徨,她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过。
父母一向不是她能敞开心扉的对象,和相熟的同学说,她们也只会认为你是在无声炫耀,所以,宁愿烂在心里。
今晚很意外,竟然毫无心理负担地就和许亦然聊起了这些。
大约是潜意识里觉得许亦然是个靠谱的倾诉对象。
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
翌日。
林兮和许亦然昨晚都有点自己的小心事,怀揣着这些,睡得晚,起的也就晚了,林谦喊了不下于十次才把两位小祖宗的给喊了起来。
林谦这段日子比较忙,两位青春期的小祖宗之间有些不同于往常的暗流涌动,它一点没察觉出来,就觉得这俩孩子挺同步的,一个晚,一个也跟着,倒挺好,省心。
林兮和许亦然是踩着早读的跨进教室门的。
一进门,林兮就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劲。
按照一班的学习氛围,这个点,大家肯定是在背范文背英语或者其他,绝无可能像现在这样,三三两两成群,细细碎碎的讨论着什么……看到林兮和许亦然同时出现,有几个人还特意扭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林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侧的许亦然,紧张到屏息。
心里第一个想法是,完了,不会霍磷把许亦然住进自己家的事给捅出去了吧?
那以后……可能,自己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她缓了缓,佯装镇定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许亦然拎着书包紧随其后,不过他神色坦坦荡荡,似乎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他。
林兮刚坐定,还没来得及把书包塞进桌肚里,前面的孟图图就回过身,高深莫测的来了句,“你还不知道吧?”八壹中文網
林兮好奇,“知道什么?”
“别装了,你们这么熟。”
林兮手心冒着热,试探这样问,“你说他?”
她瞄了一眼正在翻开历史书、神态自若的许亦然。
——就知道有这么个祸水在,自己的日子一定没那么惬意。
“什么跟什么啊,关我儿砸什么事,是六班的盛放!”
林兮神色一变,声音徒然拔高了几度,“盛放怎么了?”
这样大的动静惹得一班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林兮可顾不上,抓着孟图图的小臂,焦急地问,“她到底怎么了?”
孟图图没料到林兮的反应这么大,愣了下,带着没怎么回过神的恍惚说,“就今天早上,就刚刚,有几个警.察过来了,说过来了解下盛放的情况。”
林兮很担心,垂眸,眉头皱的很深。
事实上,昨晚见到盛放之后,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当时盛放眼中的决然和痛恨是过去两年多,她从没见过的,只是被姚芊儿提出的关于许亦然是不是喜欢自己这样的脑残问题给打断了,没继续深究。
盛放这个人的个性她是了解的,她虽招摇张扬,但很有分寸,乐于挑战权威,却也不至于在太岁头上动土,做什么都张弛有度的,能动用到警.察……一定是出了大事。
许亦然这时忽然插嘴问了句,“为了什么事?”
孟图图声音低了低:“不知道,大家都在瞎猜。”
许亦然点点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开始背书。
孟图图看得一脸敬佩,要不怎么是我喜欢的人呢?
云淡风轻,绝不八卦。
林兮整个早读都没进入状态,后来大家瞎聊够了,也都投入到学习当中,到底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事,只有她,特别异类,一直拿着手机向人打听情况,问简之、问芊儿,甚至是霍磷……可没有一个人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
到了上课,老班特意和英语老师换了课,亲自下场平息谣言,“我们学校的某位同学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司法机关过来了解下情况,当然了,校方肯定是全力配合的,你们呢,就不要瞎猜,放学回家也不要到处说,好好读书,现在离高考也就两个月了,收收心。”
适得其反。
这一段相当官方且没有内容的话并没有让好奇的大家止步于此,反而催生了更多小道消息。
盛放一整天都没在学校出现一次,处于失踪、失联状态。
林兮打她电话没人接听,简之打,也一样。
林兮就这样精神恍惚得过了一天。
还是回到家,从近一年多没有交流的妈妈程慧敏那里知道了些皮毛。
程慧敏这段时间特别佛系,以前她把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工作,今年却一反常态,除了开学那阵子,事情确实多,在学校多待了些时间,后面的日子,更倾向于家庭,当然,并不包括围着林兮转。
她早早的回家不说,起居还十分规律,一般九点多钟一定是躺在床上,和周公会面的那个,今天,却刻意的等到林兮下自习回家。
她亲自下厨煮了点汤圆,当做夜宵。
许亦然来林兮家这么久,第一次吃到程慧敏做的食物,受宠若惊都不足以形容。
林兮也是,她对自己的妈妈有着很深的滤镜,即便两人还闹着矛盾,势如水火,可饱满可口的汤圆端在自己面前时,差点就忍不住……若不是对上程慧敏冷冽近乎毫无宠爱的眼神的话。
她坐在程慧敏对面,拿着不锈钢勺搅拌了下,怕烫。
没敢抬头,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进,她觉得周遭的气氛都不太对劲,逼仄的很,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她吃了几颗,一直沉默的程慧敏终于开了口。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和她来往,她就是混子,无所事事成天和男生勾勾搭搭,没有一点做学生的样子。”
“她”特指盛放,林兮知道,这也是她和程慧敏爆发矛盾的起源。
林兮默不作声地继续吃着,无从辩解。
她的妈妈从来都不是个有怜悯情怀的人,这下盛放又发生了事,正好给了她呵斥林兮的正当理由。
“她和你能一样吗?她有你这样的物质条件吗?有你这么好的家庭氛围吗?学校那么多的好学生,你偏偏和她来往,还为她骗我……兮兮,妈妈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的,不让你们来往是为你着想。”
“盛放这个女孩早前被退学,不是因为她成绩不够好,是私生活不检点的缘故,呵,打架啊,还和男生打,一对三,多威风啊,后来是她妈妈过来哭着跪在地上求校长,校长不忍心,才给了她一个机会,以为她能就这么混不吝的撑到毕业,拿着高中文凭,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哪知道临毕业,还干出了个这么惊天动地的事。”
理智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要问,头一低挨一挨训就过去了,可情感上,她做不到,她太想知道发生在盛放身上的到底是什么事。
她鼓足了勇气,正要开口,却被许亦然截住了话头,“阿姨,盛放她怎么了?”
程慧敏不假思索,话里透着厌恶,“弑父。”
一开口就是王炸。
何止是林兮,连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许亦然都惊的好半会儿没回过神,“阿姨,你说什么?”
程慧敏板着脸,“盛放刺了她刚出狱的爸爸十几刀,听说是刀刀致命。”
许亦然:”那她爸情况还好吧?”
“目前还在抢救,但多半不乐观。”
许亦然担忧的看了眼林兮,瞧她双目无神,睫毛一个劲的在抖,胸口一滞,故意强调了下,“还在抢救,说不定人就救回来了呢。”
“那也没多大区别,无非就是一个故意伤人罪,另一个故意杀.人罪。”
程慧敏言辞间丝毫没有惋惜之情,就好像她说的就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不是她教了一年的学生,更不是她女儿的朋友。
林兮是吃不下去了,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胸口的那股情绪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区别可大了。”
她掀起眼皮直视着程慧敏,“就算是盛放伤人,她也有理由,她爸就是彻头彻尾的滚蛋,每天不是赌博就是家暴她们母女……”
程慧敏无意听别人凄惨的身世,抬了抬手打断她,“这些都不是理由,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现在她盛放做的可以毁天灭地、违反人伦纲常得事。”
林兮冷冷笑了声,把傲慢不屑都写在脸上,“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想着用这种老话让现在的孩子臣服,当你们的奴隶?”
“我哪里说错了,父母给了你生命,你就要带着感激,至于父母做的好不好,不是你们可以断定的。”
“是,你说的没错,我们是感激你们生出了我们,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养大,供我们读书,给我吃穿,可这是你们的义务啊,还是法律规定的、你们不得不履行的义务,这就很和法律规定了子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是一样的,父母和子女这种平衡不是用冷冰冰的字眼去维系,而是靠感情,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那么有责任心,可以全身心的爱着自己的孩子,毫无保留的为她着想。”
“盛放她爸爸赌博酗酒,也没个工作,输了钱就问她妈妈要,没有,就一顿毒打,试问,这样的爸爸有哪里值得尊重的地方?”
“就因为她爸爸无所事事,对她们母女不好,就成了她弑父的理由?”
林兮:“你不要说的那么难听……”
程慧敏抬了抬下巴,“我说错了吗?”
“说不定她是自保呢,又或者,是她爸爸家暴她妈妈,被她撞见了,她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程慧敏冷笑:“你们现在都是这样来为自己的朋友开脱的吗?”
“是你对她有偏见。”
“我对她没偏见,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拿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她。”
“你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她,她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
许亦然如坐针毡,呛鼻的硝烟已经弥漫了整个客厅,熊熊烈火也烧到了衣角,他继续沉默不是,发表看法也不是。
他放下勺子,眼神来回在程慧敏和林兮之间逡巡着。
他想,这一定是他见过最剑拔弩张的母女关系了。
毫不谦让,据理力争,一点也没有电视上常演的那种和睦。
他正琢磨着,要说点什么缓和下两人之间关系,也确实努力了,可大多都是他一个音节还没来得及发出,那边已经无缝互怼几个来回了,他抓耳挠腮,恰好,林谦刚洗完澡走出了卧室,给了他一根可以抓住的浮木。
他求助地看向林谦。
林谦一听两人在那吵,头都大了,赶紧上前把程慧敏拉进房间,安抚好后,才出来劝林兮冷静一点,不要总和妈妈对着干。
林兮觉得自己很冷静,她并没有带着私人情绪和程慧敏争论,她只是基于事实,展开了一点合理联想。
只是她的妈妈似乎听不进去与她相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