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应天府定要在皇帝叔叔面前参你一本。”
竹熙瞥了林浩一眼,不以为然道。“还请郡主先行回西昌府,回到应天后,本官自当负荆请罪。”
林浩拱了拱手。……马车上。“爹,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加宝下意识问道。“你可还记得先前那位贵人,就是让为父走私盐铁那位,没承想不仅这钦差大臣,就连工部尚书宋礼大人,都是贵人的手下。”
“只要此事过去,钦差大臣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为父至少都能去庐陵郡当个通判,届时你那举人身份便有了保障。”
王仙芝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道,在其看来,此番也是因祸得福。陈巨根可是与他说过,搭上了贵人背后那尊大人物的线,用不了多久便能前往应天府担任京官。两人皆是草莽出身,他还只是个八品芝麻官,陈巨根却要到应天去做京官,着实给他羡慕的不行。“爹,我可是听说了,你犯的这是死罪,当今陛下亲自下旨将你处死,这不会是钦差大臣给咱们下的套吧?”
王加宝面露狐疑道。“老子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要多,就因为是陛下下旨,才说明贵人在朝中能量不一般。”
“你可知道,当今宰辅一年俸禄不过二百余两,为父掌握的这条盐道,每月盈余数十万两,只要不东窗事发,便能一直运作下去。”
王仙芝白了王加宝一眼,不以为然道。……“宁儿,你醒了。”
咸宁公主眸子轻轻跳动,虚弱的睁开双眼。“林大哥呢?”
咸宁公主打量了马车内一番,却未曾看到林浩的身影,难免有些失落。“你还想着那浑人,刚刚就他那样子,你是没看见,根本就是个伪君子,本郡主一说要去皇叔叔面前参他一本,他就立马怂了,当场给本郡主跪了下来。”
竹熙允了允鼻子,言语间眼神中尽是鄙夷。“林大哥才不是这种人。”
咸宁公主摇了摇头。……咸宁公主一行人回到西昌府,林浩则是领着朱高煦来到运河口。运河口两旁已经竖立起成列的木屋,按照林浩的要求,每间木屋中摆放着六张上下床铺。木屋也是一片片区域分开,每间木屋前都挂着一面带着姓氏的小旗帜,告知前来居住的民夫,东家是何人。流民整齐有序的朝着运河口赶来,分批进入一个个工区。林浩与朱高煦两人来到先前那钱氏的工区之前。此时的钱豪可谓是满面红光,短短半月有余,他已经在西昌府将十五家羊汤炊饼开设起来。生意那叫一个红火,按照这个势头下去,用不了几个月,便能收回成本,之后便都是赚头。更主要的是,羊汤炊饼因为二殿下的原因,能够挂上官营的招牌,当地官员也不敢刁难,生意自然是一日红火过一日。当即便拿出所有家当,共计五千余两,在这运河口,立起一千多栋木屋,按照林大人的规划,能容纳灾民近万。除此之外,还从汇宝通贷款了五万两银子。待到运河开通之际,这一千多栋木屋,便成了钱家的产业,哪怕租赁出去,都是日进斗金。若非二殿下与钦差林大人此举,一辈子也不敢奢望,能够达到如此高度。“两位大人,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有失远迎呐!”
钱豪拱手,肥硕的脸庞上尽是笑意。“无妨,本宫与林兄就是来看看。”
朱高煦摆了摆手。难民依次排到跟前。钱豪设了两张案台,案台上的先生,摊开蒲子:“籍贯何处,年龄几何,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孙泉,乃是章贡县人,今年十七。”
衣衫褴褛的年轻人隐隐透着几分不安,看到官府告示,说西昌府这招工,只要是壮劳力便可前来讨生计。除开每天两顿饱饭之外,还有两枚铜子的工钱,在这灾年不断的情况下,待遇简直不要太好。县里头也有人传,这是官府糊弄人的手段,只要去了,就会被强行征徭役,届时想走也走不了。毕竟什么时候官府要人,还给工钱的,一天能给一顿饭就不错,家中实在没有米开锅了,孙泉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与两个同村一同赶来。“可有手艺傍身?”
先生将姓名籍贯记下,接着问道。“做过几年木匠活,不知算不算。”
孙泉怯懦的看着先生道。“很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替钱老板做活,每日三枚铜子,这一枚大钱是预支这月的工钱。”
先生从一旁的钱盒中取出一枚大钱,摆到孙泉面前。孙泉顿时愣住在原地,支支吾吾道:“小人听说,一日工钱不是两枚铜子,怎么有三枚?”
这年头,哪有连活都还没有开始干,就给预支工钱的事,简直骇人听闻。“两枚铜子是力工的工钱,而你有着木匠手艺,自然就是三枚,你得感谢这两位大人。”
钱豪笑着拍了拍孙泉的肩头,看向林浩二人。“谢谢大人,大人当真是青天在世,这枚大钱可算是救了命了,家母久病缠身,连买药的钱都拿不出,小人感恩涕零!”
孙泉直接扑通一声,朝着林浩跪了下去,一个劲的磕着头。“不必拘礼。”
朱高煦微微颔首道。“给你放两日假,回去将你母亲领来此处,工区上每隔三日,都会有大夫前来义诊,所有的医药费,东家都会补贴一半。”
“这木牌就是你日后的身份,工号九五二七,一会有人安排你去宿舍,这两件工服是东家给的,平日换洗着穿。”
先生先是取出一块木牌,在木牌上写下木匠工三字以及工号,随后又从脚下拿起两套衣裳,递到孙泉面前。工衣是林浩安排尚衣坊统一定制,虽说只是粗麻布做的衣裳,但却经久耐磨,上面印着汇宝通以及桃源县其他产业的广告,卖到运河上这些个东家手上,就只需要五枚铜子。靠着尚衣坊先进的纺织技术,一件工衣成本实则也就五枚铜子,几十万灾民,也就等同于几十万行走的广告。可在这些东家眼中,这等质量的衣裳,还能够定制颜色,印上自家商号的名字,若是在坊市上,没有几十枚铜子,根本买不下来,五枚铜子,就跟白捡似的,便是欣然应允。孙泉接过衣裳,不禁有些个哽咽,长这么大,还从未穿过这么好的衣裳,身上的衣裳,还是父亲生前用几块破布缝制成的,平日里穿破了也就打个补丁,早已经不成样子。带颜色,还有纹饰的新衣裳,根本就不敢想。“多谢大人,多谢东家,小人回到县里就让亲朋好友都来投奔,告诉他们,这儿不是骗人的,不仅给预支工钱,还给发新衣裳,东家是大好人!”
孙泉眼中含着泪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被人这么善待。钱豪对此也颇为受用,一种名为责任感与担当的品质,在内心悄然衍生。“先去宿舍洗个热水澡,然后跟着前来送货的商队回章贡。”
钱豪微眯着眼道。以前总是被百姓暗中咒骂钱扒皮,奸商,什么时候被人这般尊敬过,想到此处,花再多的银子都值得啊。后面排队的流民见此,内心皆是无比激动,场面一度混乱起来。“想要做工就给我踏踏实实的排队,他有的,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胆敢扰乱秩序者整个工区将永不录用!”
钱豪微微皱眉,高声呵斥道。整个队伍顿时安静下来,一名中年男子,脸色涨红,满是激动的上前:“小人名叫肖大山,是吉水县人,今年三十有九。”
“可有一门手艺傍身?”
先生问道。“小人祖上三代都是厨子,在吉水开着食肆,烧得一手好菜,不知算不算一门手艺,碰上这连年的灾情,家境衰弱,所以才来此地讨生计。”
肖大山连忙说道,内心也是颇为忐忑,按照先前所说的,会手艺的,每月足足要多上三十枚铜子,省着点都够一家人半月的吃食。“工区就缺厨子,溜肉段会做不,东家说了,只要在工区做工的,三日便能吃上一顿肉,这枚大钱算作预支给你的工钱,一会去后厨报道。”
先生赞许的点了点头,在木牌上写下厨子二字。“您放心,我这做溜肉段的手艺可是一绝,整个吉水,还就没人吃了不叫好的!”
此言一出,肖大山眼神中顿时闪过一抹精光,今个这算是来对地方了,本以为每日三枚铜子,能给点稀粥野菜吃就算不错,没想到还能吃上肉!“两若不是您二位大人,小人怎么找的到如此好的活儿,不知今晚能不能赏脸,让小的做顿饭您吃,这一枚大钱,也能买上不少上好的羊肉。”
“小人炖的羊肉,那可是盖了帽了,光是那味都让人流哈喇子。”
肖大山揉搓着双手,跑到林浩二人面前,一脸笑意道。“你这倒挺会来事,心意本宫心领了,饭就不吃了,这年头挣点银子不容易。”
朱高煦从肖大山手中接过木牌,拿起毛笔,在厨子二字前,三两笔添上高级二字,原本的厨子,顿时变成了高级厨子。“吉水籍肖大山,高级厨子,每日工钱十文!”
钱豪眼疾手快,高声道。十枚铜子,一月也就三枚大钱,却能给二殿下留下个好印象,简直不要太划算!肖大山直接愣在了原地,这是什么情况?!就写了两个字,自个怎么就成了高级厨子,更要命的是,一日的工钱竟然涨到十枚铜子,一个月就是三枚大钱!一年就是四两银子!当初他在吉水开食肆时,一年到头,也不过就几两银子盈余,简直不要太爽。“东家的恩情,小人没齿难忘!”
肖大山磕头如捣蒜一般。朱高煦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与林浩一同离开。钱豪内心暗自窃喜,还是自个会来事,区区几两银子,便让二殿下记住钱家,日后自然好处斐然。“你们可知道先前那两位大人,是何身份?”
钱豪双手附在身后,故作神秘道。一众流民的好奇心顿时被勾引起来,纷纷翘首以盼,就连登记造册一事,也是抛之脑后。“说出来吓死你们,咱们西昌府最大的郡守老爷匡杰,也不过就是正五品,那位身着红袍的大人叫做林浩,乃是陛下钦点的钦差大臣。”
钱豪嘴角勾勒起一抹弧度,眼神中尽是得意之色。“东家,什么是钦差大臣。”
众人纷纷问道。“说实话老爷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老爷知道,钦差大臣一个眼神,那庐陵郡守匡杰都得吓得尿裤子,只因为钦差大臣,带着尚方宝剑,见钦差大臣就如同见到陛下!”
钱豪娓娓道来。在场之人皆是暗自一惊,在他们的认知中,庐陵郡郡守就是天大的官,掌管着整个江南府数百万百姓的生杀大权。虽说清楚皇帝才是九五之尊,但却没有实质性的概念,在他们眼中,匡杰便与皇帝无异。郡守大人此等人物,见到那位钦差大人,一个眼神都得尿裤子,那是何等夸张!?而且那位身着红袍的大人看起来,极为年轻,不过落冠之年,竟然身居如此高位。“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林大人身旁那位又是什么身份,你们可知道?”
钱豪追着问道。“难道也是钦差大臣?”
“依我看,可能是庐陵郡的官老爷。”
……众人纷纷猜测。“想什么呢,钦差大臣只有一位,那位大人乃是当今大明二皇子,朱高煦殿下,用不了多久,至少也一地封王!”
“今个能在此地见到两位贵人,都够你们回去吹半辈子了。”
钱豪意犹未尽道,内心也是异常兴奋,说着说着就好像,自个与林大人和二殿下攀上了点什么关系。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大明皇子!?”
肖大山手中木牌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先前与自己对话的竟然是当今大明的皇子!祖坟上冒青烟也不敢想这种事,自个竟然还想着给皇子殿下炖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