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所在应天书坊,本是个清闲衙门,除开审批制版事宜之外,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人上门。如今杨士奇接管,按照朱高煦的吩咐,时间便是金钱,原本的两人,如今变成了数十人的队伍。刚走进院落,屋内便传来阵阵翻阅纸张的声响。朱高煦推门走了进去。身着长袍的雇工,坐在两排,皆是奋笔疾书。明朝时的印刷技术仍旧落后,每一块活字板都有着独立的编号,而雇工需要准确的找到,对应的活字。编排组合后,递交到刊印所,交由工人印刷成册。甚至连两人进屋都未觉察,为首的杨士奇,则是席地而坐,待在厚厚的书堆前,一行行的审阅。顺手拿起一块馒头,直接捣进乘着墨水的碟子里沾了沾,朝着嘴里塞去,细细咀嚼着,浑然没有知觉。看到这一幕,朱高煦顿时摇了摇头,杨士奇入仕是他看着一路走来,知根知底,品性绝对上乘。但犯错便是犯错,此事可没有如此容易翻篇。“咳咳。”
朱高煦清了清嗓子。杨士奇循声望去,赶忙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馒头,赶忙起身,半张脸都被墨水染成黑色,看起来甚是滑稽。“殿下您来了,这段时日书坊的刻匠,将原本的字号缩小一倍有余,绝大程度减少纸张的消耗,原本一百页的话本,成本三十文,如今只需十文。”
林浩打量着杨士奇,历史上有名的政治家,曾历五朝,在内阁为辅臣四十余年,首辅二十一年,与他还是老乡。如今年近四十,看似仕途不顺。“说说吧。”
朱高煦将一本红楼拍在书桌上。杨士奇连忙端起话本,翻开,细细端详着,眉头紧锁。要知道红楼的原稿,还未离开过内务所。“殿下与我来。”
杨士奇起身,走出内务所,来到书房。“本宫信任你,将这话本生意,全权交予你负责,如今书稿还未刊印,世面上便已流传,作何解释?”
朱高煦指着杨士奇的鼻子呵斥道。“微臣辜负了殿下的期望,如今酿下大错,还请殿下责罚。”
杨士奇清楚,如今红楼泄露,造成的损失不可谓不大,于是主动担下。“区区一本红楼,盗印也罢,若是想要避免损失,唯有追根溯源,找到问题所在。”
林浩在一旁提醒道,杨士奇是人才,莫要因为如此小事,断送了他的仕途。“说说吧。”
朱高煦叹了口气。“殿下的吩咐,微臣不敢懈怠,组稿的雇工皆是微臣亲信,所以从未想过,他们会出问题。”
“按照流程,雇工在确定活字印刷版号后,由我亲自带领前往刊印所,每一次刊印都有数记录在册,废稿也是当场销毁,刊印完成后,印刷版由微臣亲自带回住所。”
“刊印所不会有问题,倘若当真是由书坊泄密,一定是出在雇工身上。”
杨士奇后背已经是被汗水浸湿。民营书坊盗版印刷,已经是心照不宣之事,毕竟得给人留条活路。那也都是心照不宣,待到书稿已经铺开之后,印刷售卖,获取利润。还未上市的书稿泄密,问题就大了。“依你看会是何人?”
林浩接着问道。“这册红楼无论纸张还是印刷使的墨水,皆是次品,一看便是末流的民间私营书坊印刷,采用的还是已经被淘汰的雕版印刷。”
“依照大明律,盗版官营书稿者,以杀头之罪论处,寻常作坊主根本没有如此胆量,明目张胆的在红楼下册还未上市售卖,便刊印盗版,也根本没有路子得到原稿。”
“想必后背之人,权势不小,每一个雇工在如此利益下皆有可能反水,还请殿下给些时间,微臣一定给个交代。”
杨士奇紧攥着衣角,紧张到极点,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何必如此麻烦。”
林浩领着朱高煦,来到内务所。雇工并不清楚两人身份,只当作是书坊的官员,并未在意。“你们当中,有人将红楼下卷原稿泄露,给个机会,自己站出来,既往不咎。”
言语间,林浩的目光密切注视着在场之人。“当然,若非许以重利,那人也做不出这等卑劣之事,这儿有一万两,自己站出来,拿着银子告老还乡,够你几辈子的开销。”
“本官以国子监博士身份起誓,绝不追究,且明面上你会被处死,绝对不会再有牵连,但若是被本官查了出来,按照大明律,立斩不怠!”
林浩将十张一千两大明道行宝钞拍在案上,审视着众人。紧接着,上演了戏剧性的一幕。十一名雇工全部上前一步,朝着林浩跪了下来。卧槽!除开杨士奇全是卧底,这还玩你妹。“那位大人给我等每人纹银二百两,以及应天府宅子一处,并许诺,事后引荐入朝为官。”
“组稿之后,趁着杨大人不注意,便将废稿私藏,带出应天书坊,交到西山坊通州书坊。”
“大人说的是真的吗,我们分这一万两银子便是,日后绝不再回应天。”
……雇工们纷纷磕着头道。杨士奇满脸黑线,这才多久光景,共事之人竟一个不留,全被策反,怪不得自个没有任何觉察。朱高煦眉宇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猛地一拳砸在案台上:“欺人太甚!”
“殿下此言何意?”
林浩微眯着眼问道。“通州书坊是姚相家中的产业,而姚相素来与太子媾和,此事多半又是我那位大哥所指使。”
朱高煦恨得牙痒痒,一次次的挑战自个儿的底线。听到此处,林浩也是释然,除开太子,满朝文武,还有何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还请二殿下饶命,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这些个雇工,也算是弄明白了情况,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当朝皇子。这下彻底凉凉了。“你们就接着留在书坊,莫要声张,既然他想要原稿,那便给他,日后有机会再安排你等离开应天。”
朱高煦沉思良久,开口道。既然大哥没将自个当作兄弟,也别怪他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