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蘽(1 / 1)

一眨眼,距离那晚的惊险已经过去七八天。  这一路走来,刺杀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但肖南回总觉得暗中似乎有人在帮他们清理,因为越接近阙城,刺杀的人便越少。  进入赤州地界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起来,道路两边浓阴蔽天,已经是夏天的味道。  肖南回其实是不习惯坐马车的,特别是时间久了,简直是各种腰酸背痛。她央求伯劳将吉祥换给她骑一骑,伯劳何等奸诈之人,怎肯与那尊“佛”同乘一车,当下残忍拒绝不留余地。  她没有办法,便只能这么忍着,熬着熬着也就快到了阙城边界。  这倒是比她预想中的快许多。想当初去程的时候,她与伯劳都是快马加鞭地赶路,还未曾遭遇伏击和追杀,也并未见比如今这马车快多少。  她从小就经常往军营里的在马圈跑,也见过不少将军的名驹。她看得出拉这马车的两匹马不简单。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但不论脚程、耐力、速度、甚至是对路面的判断能力,都是一般马匹无法比拟的,用来拉车简直有些暴殄天物。  但肖南回并没见过这种马,只推测那马可能并非赤州育种。  她曾经偷偷摸摸地扒过那马的耳朵和屁股,甚至暗搓搓地掀过马掌,却也未见任何标记。按理说,皇城中贵族大夫有几匹好马倒也正常,但最好的马向来还是在打仗的人手里。  何时丞相府的马都如此讲究起来了?肖南回觉得有些困惑。  车窗外隐隐传来流水声,不似昏河那样轰隆嘈杂,却是叮咚脆响。  肖南回跳下车,知道此处离阙城不远了。  这条小溪是枢夕山上流下来的,盛夏的时候,不少城中男女老少都会来这条小溪旁消暑垂钓。  终于逃离了霍州的诡谲风云,眼下见到这熟悉的景色,肖南回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雀跃。在此处补足水源后,便可一口气赶到阙城,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赶在关城门前回城。  思及此处,她的脚步都轻快起来,见丁未翔将空了的水囊卸下来,便主动上前想要接过来帮忙打水,对方却仿佛没看见她一样,自顾自地从她身边走开。  伯劳在给吉祥挠痒痒,瞥见这一幕哼唧道:“一个大男人,居然如此小心眼。这点倒是随了谢老头。”

其实早在从穆尔赫启程时,肖南回就察觉到这丁未翔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但对方一直一副秉公办事的脸,她也懒得问什么。这如今却是忍不了了。  她紧跟上去,阴魂不散地跟在对方身后。  “丁兄何故给我脸色看?我自问并没有得罪过你。”

丁未翔脚下不停,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将他主子那副死人脸学了个七八成。  “有吗?姚公子误会了。”

误会?这脸摆明了就是她没有误会!  肖南回深吸一口气:“从穆尔赫开始,你这一路都同我阴阳怪气地闹别扭,如今这也快到地方了,你若是个汉子,就让我死个明白。”

丁未翔到底还是没修成他主子那“无面神功”,猛地停住脚步,将那水囊往溪边一丢,一脸严肃地看向她:“在熊家的时候,主子早就料到玉玺可能是假,但仍选择救你性命,你当身怀感激之情才对。”

肖南回眨眨眼,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原来是因为这事?可是这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呢?等下,他说钟离竟早就知道玉玺是假的?  “他怎么知道玉玺是假的?”

丁未翔一哽,随即含糊道:“主子自然是知道的。你莫要打岔,总之,你要记得这份救命的恩情才对。”

肖南回有些无语:“照你这么说,那夜度索桥的时候,我也是拼了老命救了他的,他也该记得我的恩情才对。”

丁未翔的脸因为气闷而涨红,这是她第二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颜色,似乎只要一提到他那主子,这位向来沉稳刀客就显得非常容易失控。  对方似乎仍憋着半截话未说出口,可沉默片刻最终也只是挤出两个字:“罢了。”

随即别过身去,兀自蹲在地上打起水来,似乎再也不打算说话。  肖南回被晾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难道是她在军营待得久了,已经无法正常理解外面的人情世故了?  越想越憋屈,她一脚踢飞河边光滑的石头,小石子飞出在溪面上打了几个漂,这才“咕咚”一声沉了底。  不远处吉祥正在刨树根,肖南回走上前将那树根上长出的几朵蘑菇摘下来扔给它,吉祥扭着屁股去觅食,她这才发现这颗树旁生了几丛野刺莓,眼下正是成熟的时候。  她摘了一个尝了尝,对于很多天没有尝过新鲜蔬果的人来说,那味道真的甚是美好,于是便兜起下摆多摘了些。  伯劳不知从哪疯完回来正好瞧见,土匪一般上来就抢,肖南回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黑手,反应飞快瞬间跳出几丈远。  “想吃自己摘去。”

伯劳看一眼那树丛,又摸了摸自己的小爪子,显然是嫌那刺莓树上刺多扎手,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辞:“瞧你那点出息,不就几个果子?要你老命似的,那是熟透的果子,吃不完连半天都放不住,早晚要烂的。不如给了我......”  肖南回转过身干脆不理,心里想的是:便是烂在外面也不要烂在你肚子里。  就这么的,她的目光恰巧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  马车静悄悄的,除了微风偶尔会将那车窗上的帘子吹起一个角,那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谁又能想到,那里面坐了个人呢?  那人似乎不太喜欢下车走动,这一路走来,除了必要的时候,他下车的次数可能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肖南回时常感到困惑,怎么会有人能忍受在那狭小拥挤的空间里呆那么久?  她本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不知怎么想起先前他生病时的样子,心中又有些不忍。毕竟对方是因为救自己才染了风寒,也不知现下是不是已经好利落了。  看了看衣兜里的果子,她快步走到马车前,抬起手敲了敲车窗。  片刻后,靛蓝的帘子被掀开,露出半张还有些苍白的脸。他并未说话,只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自己说明来意。  她踟蹰片刻,从衣兜里盛着的果子中挑了一颗看起来最饱满、最鲜艳的,递到那人眼前。  钟离竟乌黑的瞳仁盯着那果子看了一会,才慢吞吞开口道。  “这是什么?”

她又将那果子举高了些。  “蓬蘽,一种山里的野果子,现在正是熟的时候。你尝尝看。”

那人一动未动,只上下打量着那颗鲜红的果子,似乎在审视那东西是否真的可以入口,有一瞬间肖南回甚至以为对方完全静止了。  罢了,想来这人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怎会吃这山间奇奇怪怪的果子?她方才便是教伯劳气糊涂了,才会想着来这么一出。  就在她要收回手时,钟离竟终于动了。他的脸缓缓向前靠了靠,树荫下金灿灿的光斑便落在他脸上,因为有风的缘故而跳跃着。  肖南回愣住了。  他没有用手接过来,而是直接凑了过来,张口从她指尖衔走了那枚果子。  他的动作十分优雅,以至于她的手指既没碰到他的牙齿,也没碰到他的嘴唇,最多只有一点温热的气息一掠而过。但那感觉还是有些奇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一切只发生在那一瞬间,等她反应过来时,钟离竟的脸已经重新回到车窗后的阴影之中。他慢慢品着那枚果子的味道,一点红色的汁水氤氲在他的唇上,给那张脸添了几分生气。  肖南回眨了眨眼,想要打破这诡异的氛围:“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对方顿了顿,缓缓吐出三个字:“有点酸。”

“酸?不会啊,我很会挑果子的。”

她不信邪,又从布兜里挑了几个出来,自己尝了一个确认过后,将剩下的递给他,“你再试试这几个。”

阴影中的男子似乎更加沉默了。他的目光从那果子上挪到她的脸上,眼中有些半明半昧的影子在晃动。  她不是第一次看这双眼睛了,但每一次都看不透这双眼睛中的情绪。她有时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可能从来就没有情绪。  但这一次,她分明看到了什么。  只是那东西飞快闪过,她实在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什么。  “喂,你在干什么?”

丁未翔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随即想到这护卫要是知道自己给他主子吃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指不定又要如何编排自己,第一反应就是要将手缩回来“毁尸灭迹”。  谁知车里那人动作比她还快,已经将那果子一股脑地揽入手中,末了还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微笑。  “姚公子说这车厢闷得很,要我掀开帘子透透气。”

肖南回连忙跟着点点头,丁未翔将信将疑地走上来,四处看了看,似乎没有发现不妥,便将新打好的水递给钟离竟。  肖南回见状,连忙寻个由头抽身离开。  “该赶路了吧?我去叫伯劳。”

她走出去挺远,丁未翔的目光仍似蚂蟥一般叮在她后背,思来索去还是决定再确认一遍:“主子......方才当真无事?”

钟离竟眼皮都没抬一下:“能有何事?”

丁未翔想到刚刚在河边时那女子讲的话,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肖姑娘不知主子身份,有些事还是要留些分寸的。”

钟离竟一时没说话,低头浅浅喝上一口那水囊里的水。河水清冷,冲淡了他嘴里蓬蘽的味道。  其实那果子一点也不酸,但不知为何,当时他心中会有一瞬间的恶劣,想知道她的反应。  他很少对人有好奇之心。如今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那是蠢钝之处,也是有趣之处。”

钟离竟撑着额角,眉间是几分孩子气的笑意。  丁未翔瞧见了,不禁有些愣怔。  他跟在这人身边十数年,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神情了。  钟离竟似乎察觉,抬头瞥一眼他:“怎么了?这般看我。”

丁未翔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主子好像比从前要多些情绪。”

钟离竟那抹还残存在嘴角的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冷意。  “或许,我那日不该救她。”

他的眼神落在不远处正与伯劳打闹的女子身上,一字一句道:“乱我心神者,当杀。”

丁未翔心下一惊。他险些忘了眼前的人是如何变幻难测,就像此时此刻,他根本摸不清对方说出口的话究竟有几分认真、几分敷衍。  温热的风吹过他额角的冷汗,那人的声音却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罢了,倒也还没到那个地步。就当是送肖准一个人情。青怀侯府向来冷清,我岂能再让人唏嘘寒心?”

那几枚蓬蘽正在他手中握着。新鲜果子上的绒毛搔着他的手心,有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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