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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终有时(1 / 1)

夕阳西下,天地间万物昏黄、影子狭长。  穆尔赫渡口旁的最后一艘渡船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启程了。  湍急流淌的昏河已没有浮冰,雨季过后浑浊的河水正在慢慢变得清澈。肖南回望着那暮色沉沉的河面,一时有些感慨。  当初她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在短短几日内经历如此多的波折。  身后不远处,郝白将那李景生捆好安顿在船上后,走下船来与众人告别。  “此行能够完成家中族老所托,还要感谢各位相助。今日再次分别,便不知何时才是再见之日了。”

钟离竟轻轻回礼,礼数做得是十足的周到。  “有缘自会再见。只是不知再见之时,当如何称呼公子呢?”

郝白爽朗一笑,牙比脸倒是白上几分:“在下本名瞿墨,只是家中很早便定下规矩,在外行走不得使用本名。郝白乃是在下行走江湖的名字,各位日后还是唤我郝白便可。”

肖南回在一旁听得偷乐。  墨这字起得好哇。毕竟生的那样黑,怎么好意思叫“好白”呢?  郝白似乎察觉肖南回的表情,目光悠悠转了过来:“不知下次见面,在下是要称呼姚兄公子还是姑娘呢?”

肖南回瞬间正色:“郝公子说笑了。在下从来坐得端正、行得坦荡,没那么多秘密藏着掖着。何况我等体量公子,公子却反过头来试探我,又是什么道理呢?”

其实她知道,对方好歹是个医者,要知自己是男是女还是易如反掌的。只是这厢一定要嘴硬到底,打死也不承认罢了。  这江湖之中,谁还没层皮面呢?  郝白眨眨眼,故意露出一副受伤的模样,做作地捂着胸口:“想不到姚兄竟是如此看我。想我出生时确实是黑了些,但也不至于用个墨字。奈何名字是爹娘所赐,实在更改不得,可我内心还是欢喜别人唤我郝白的,与人结交也都是用这个名字,万万没有欺瞒之意。”

哼,狡辩。  肖南回微微一笑,准备“送客”:“郝兄不必同我解释,咱们这一路虽然坎坷,但也算是圆满,便权当是结了个善缘。日后......”  她本想客气说句山高水长、后会无期的话,不料对方却接过话头顺杆爬起来:“日后定是要去阙城好好拜访姚兄的,到时候姚兄可莫要忘了我。”

真是厚脸皮。  没成想,对方竟然下一瞬真的厚着脸皮再次开口道。  “还有一事,虽是不情之请,还望姚兄多多帮衬。”

她一脸警惕:“何事?”

郝白指了指不远处和伯劳一起溜达的吉祥和花虬:“在下此去归乡急得很,万不能像来时那样悠哉。渡口买马不易,可能又要耽搁些时日,想请姚兄割爱借马一用,待我抵达家中后,定想办法尽快归还。”

借马?肖南回有些为难。  “倒不是割爱不割爱的问题。我这马脾气有些不好,外人恐怕不大好驾驭......”  郝白的脸眼瞅着便垮了下去,渡口最是往来繁杂,大家都行色匆匆,确实不会有人可供相求,她犹豫一番还未开口,冷不丁一个声音淡淡插了一句。  “姚公子那小厮不是还有一匹马?不如先借了郝公子。”

肖南回瞥了钟离竟一眼:“花虬不在,伯劳骑什么?”

“伯劳小兄弟可以骑姚公子的马,姚公子若是不嫌,可与我同乘一车。我们都走山路回阙城,应当是顺路的。”

说罢顿了顿,好死不死地又加了一句,“在下的马车绝对宽敞,姚公子可以不必顾虑。”

教他这两头一堵,肖南回如果拒绝,倒显得她十分小气计较。  对了,还有秘玺。  横竖她还要看着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若真让那人独自待在车上,搞不准对方到时候是不是会耍花样。  她可比不得对方那七窍玲珑心,还是用自己的眼睛盯着的好。  “也好。”

肖南回点了点头,略微交代了一番,便将花虬交给了郝白。  郝白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末了偷偷塞给肖南回两个大盒子,说是谢礼。  待他安顿完马匹,时辰刚刚好。  渡船缓缓驶离岸边,郝白那惹眼的一身白衣在船尾亮闪闪的,最终也消失在河面上。  岸上往来的商旅在这最后一艘船离岸后,便散得七七八八了,只剩零星几个纤夫在收拾码头上的绳缆。  丁未翔将重新套好的马车赶过来,欲搀扶钟离竟上马车,碰到对方的手时顿了顿。  手下肌肤冰冷似雪,他下意识去探脉象,却被对方躲开。  “无碍。”

丁未翔的脸可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但那人不让他碰,他便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得单膝下跪请罪。  “属下没能顾好主子,实在罪该万死。”

钟离竟只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并不会追究。  丁未翔熟悉那种神情。他的主子就算生病面上也不会有多大变化,只是那双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恹气,细看还是能够分辨的。  此时伯劳也已上马,肖南回抱着郝白给的盒子走近前来,刚想说自己占用人家马车,一路上要添麻烦了,就接到丁未翔两道刀子似的目光。  她脸上的笑僵在那里,客套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钟离竟已经钻进车厢内,丁未翔又狠狠看了她两眼,从另一侧翻身而上。  她有些莫名,挠了挠脑袋后,只得自己爬上了马车。  车厢内安安静静,隔音密闭做得甚好,四下干净整洁,半点多余的东西也瞧不见,钟离竟就坐在靠左的角落里、轻阖着眼,听她进到车厢里,也未多说一句话。  马车动起来,天色已经不早,他们要尽快赶在天色全黑前到达霍州边境,中途估计不会再停车了。  透过窗子的光线渐渐由暖转冷、黯淡下来,车厢内一时安静,肖南回坐在那人身边,还有些不习惯这种奇怪的氛围。  她脑海中闪过方才夺取秘玺时的情形,有些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没杀安律?”

钟离竟与她之间隔着一个软垫的位置,虽只露出半个侧脸,却仍能看出那标志性的波澜不惊。  她的问题有些没头没尾,但他却答得很快,像是根本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样。  “即使是落单的蜂也总会有回巢的一天。”

果然,他并不是真的放过安律,只是在等更大的鱼上钩。安律只是他放出的饵罢了。  许是因为那孩子同自己一样也是无父无母、漂泊多年的可怜人,她心中多少还有些怜悯之心。  “那个其实吧,我觉得安律也才十五六的年纪,未必有那么多心思,反正东西已经到了我们手里,估计那个利用他的人也不会再找他了。况且他人在霍州,你若是回阙城了还要盯着他,也是诸多麻烦,你说是吧?”

钟离竟没说话,似乎连脖子都懒得转一转,只眼珠向她瞥了一眼,传递了个眼神。  肖南回认识这种眼神,这眼神叫“你懂个屁”。  哼,不说就不说,本来也不关她的事。  她刚转过视线又突然停下,再次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人,果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钟离竟看完她后便闭上了眼,嘴唇有些苍白,额角的发丝都湿了,似乎在出汗。  “喂?”

对方没什么反应。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却隔着衣料感受到了不正常的热度,再一摸额头和手心,都是滚烫。  肖南回吓了一跳,赶紧喊人。  “丁......”  后面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嘴便被人一把捂住了。  “叫什么?还没死呢。”

肖南回颤颤巍巍地回头,撞入一双漆黑的眼。  对方灼人的呼吸就在她耳边,近得她能看到他被冷汗打湿的睫毛。  难怪他从上车后就一动未动,显然已经难受至极,应当是在沼泽的时候就受了风寒,之前没得喘息只能一直撑着,现下这是撑不住了。  其实认真算起来,从前天夜里朱明祭结束,到昨日追着邹思防进了沼泽地,再到今日黄昏时分,他们将近两天两夜未合过眼。  这人,倒真是能忍。  对方因发烧而微烫的手指从她的唇上缓缓移开,轻轻往角落里一指。  “那边箱子里有几个瓷瓶,拿绿色的那只给我。”

看在对方是个病人的份上,肖南回没计较那近乎发号施令的语气,将车厢一角的巨大箱子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把药递到那人手上。  “都这副德行了,方才为何不说?就算郝白急着离开,我们好歹能回城里请个郎中,非要等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受罪。”

“赶着回去。”

他熟练打开那瓷瓶倒出两颗药丸,水也不喝直接服下,“何况受罪好过送命。”

肖南回默然。  他说的没错,现在他们看似大获全胜,实则仍危机重重。  只要没走出霍州地界,一切便不算尘埃落定。安律的事未必只有他们知晓,还有安律身后那最终也未现身的神秘人,此刻是否也在暗处看着他们呢?  想到这里,她原本有些困顿的脑袋又立了起来,郑重摆了个军中打坐的姿势,隔三差五就撩开车帘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  然而马车那规律的摇摆和频率相同的噪声实在催人入睡,她勉强挺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样子,便倒头睡得人事不省了。  一旁从服了药后便安静休息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瞧一眼瘫在地上的某人:高高束起的头发散了些,衣服被压在身下拧得厉害,整个人像个宿醉的酒鬼一般,唯有那张脸在熟睡中柔和下来,倒不似醒着时那样倔强凌厉。  其实,她最凶悍的时候都够不上“凌厉”二字,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在逞凶罢了。那是没有受过伤害的人才有的神态。下手虽重,心却狠不起来。  钟离竟瞧了一会,突然便从一旁扯了块毯子往地上那人身上一丢。  毯子落下,将女子的脑袋盖了个严严实实。  车厢里似乎这才真正平静下来。钟离竟换了个姿势,轻轻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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