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回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着,许久才借余光瞥向身旁的人,却发现对方正分外乖巧地看着她,白皙的脸上透着一股无辜感。 怎么办?她觉得对着这样一张脸问出那种问题,简直是一种亵渎。可是...... 真的好多银子啊! “姚公子的眉毛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抖个不停。”
丁未翔将审视的眼光投在她身上,她瞬间便有些怂了,只得将心头蠢蠢欲动的想法暂且压下,讪讪笑道:“昨晚睡觉压到了,有些别扭。”
说话的功夫,总算到了偏房门前,伯劳听到动静打开门,脸上都有些不耐烦:“接个人,这么久。”
肖南回将她推回屋里,示意身后的二人进屋来。 雕花木门关好,她又贴着门缝听了一会,才对那两个不请自来的人问道:“不是说要等郝白消息?怎的现在就来了?”
钟离竟坐在屋里那把破旧的椅子上,镇定自若地打量着那木门上雕着的玉簪花:“无事,就是突然想起来姚公子船上说过的话,便想来这秦楼楚馆瞧瞧。”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真不可小觑,肖南回也懒得揭穿他,对周外爷那诱人的提议又有些心痒,觉得当下恰好是个时机可以试探一下。 “那钟离兄现下觉得如何?”
对方毫无察觉地点了点头:“尚可。倒也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肖南回眨眨眼,决定更进一步:“之前在船上我与郝白聊到家中情况,还不知钟离兄家中是做什么的?做官还是经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问出这话的同时,一直在墙角阴影中站着的丁未翔似乎抬头瞪了她一眼。 钟离竟却是少有地思考了一番,半晌才淡淡开口道:“在下不及姚公子与郝公子各有所长,只是继承祖上家业罢了。”
肖南回见状赶紧顺杆爬:“坐吃山空不是办法啊,况且钟离兄家中一定还有不少手足兄长吧,这身在大家族之中啊还是要早为自己做打算......” “姚公子到底要说什么?”
钟离竟还未说话,丁未翔已经有些黑脸、打断了她的话。 一旁的伯劳见状龇着牙护短道:“聊个天而已,主子都没说话,你在这蹦跶什么?”
丁未翔气极反笑,伯劳也不甘示弱,两人大眼瞪小眼僵在那里。 肖南回没想到自己起的话头最后竟然闹到这般下场,一时有些无措。 可另一名当事者的思绪却似乎根本不在这。钟离竟起身走到梳妆台旁,一只手拈起那条被随意扔在台上的桃红色帕子:“这帕子......” 肖南回连忙接过话:“哦,是我和伯劳昨晚用来蒙脸的帕子。”
“是姚兄自己的帕子?”
肖南回盯着那抹桃红色,觉得嗓子眼有点发紧。 她可不是这个品味啊。 “不是,这次出来的匆忙,怎会想着带这些?是这屋子里翻出来的。”
对方没说话,指尖却在那帕子上流连一番,似乎甚是感兴趣。 就在此时,后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细细听来好似有人闯了进来。 屋里的四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悄悄挪到窗子旁。 不知为何,肖南回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在侧窗上扎了个小洞向外望去,只见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七八个人,当头的是个身形不输壮汉的嬷嬷,正是赵氏的贴身管事李桂珍。 肖南回皱眉。那该死的郝白到底同赵氏说了什么,竟让对方找上门来。 李桂珍身形敦实、底气也是十足,开口说话时整个天井仿佛都有回音。 “月前是哪个接待我家老爷的,还请自个站出来,不要等到老身亲自去抓人,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望尘楼里也养着些镇场子的壮丁,见状虽围了上来,但碍于邹家淫威,一时也不敢再上前,都瞧着一旁周外爷的眼色。 周外爷虽然年事已高,但撑起场面来也是绝不含糊,脸上还是那副老好人的笑,话却刺人得紧:“嬷嬷此话我倒是听不懂了,这腿长在邹老爷身上,他要来便来了,至于找得究竟是哪位姑娘公子,难道不该去问你们老爷自己吗?”
李桂珍吊梢眼一斜,旁边跟着的打手便将一样东西扔了出来。 肖南回眯起眼一看,顿时心虚地摸了摸耳朵。 地上那团翠绿,可不就是昨晚她丢在邹府的帕子吗? 李桂珍冷哼一声,指着那帕子咄咄逼人道:“昨夜邹府进了贼人,这就是那贼人留下的东西,一会我便教人送去官府,倒要看看是哪个骚蹄子勾引了我们老爷不说,还敢半夜登门装神弄鬼。”
李桂珍这话还是有几分唬人,毕竟这花街柳巷的生意最忌和官府扯在一起,就算最后查出来并无大事,也少不了要被扒层皮的。 想到这里周外爷简直气出内伤。 对峙愈演愈烈,整个楼里的人都探出头来瞧热闹,下人们乐得有这么一出好戏看,顺便还能歇歇手里的活计偷个闲。 金豆儿手上正抱着刚洗好的被单,透过那围着的一群人,一眼看到了地上的帕子,脚便跟着往前挪了挪。 “咦?这......好像是我之前拿去阿韵姐姐那屋的......” 金豆儿嘴上说着,手便不自觉地指向顶楼偏房的位置。 此时缩在偏房里的三个人唰地将目光转向肖南回。 肖南回干笑一声,觉得自己这回罪过可大了。 只要那李桂珍上楼到这房间里来,他们就算是被一窝端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三楼偏房旁边那扇原本紧闭的门突然就被人推开了,一个衣衫半解、满脸怨气的美男子走了出来,却是阿汐。他那小厮一脸焦急地跟在后面,想是拉也拉不住,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阿汐瞥一眼楼下那咄咄逼人的嬷嬷,傲慢开口道:“我当是何人在此吵闹,原来是只母鸡。”
李桂珍今日穿的是件黑灰底子、绣着米珠的褙子,那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可如今叫这男子一说,竟成了花毛母鸡,当下气得脸都青了起来。 “你个不男不女、肮脏下贱的狗东西......” 阿汐本就因为之前被邹老爷耍了的事情窝着一口气,当下撒起泼来,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直将李桂珍骂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气得带人直冲上三楼。 “我今日不撕烂你这张嘴,简直无法给我邹府一个交代!”
肖南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外面已经鸡飞狗跳地厮打起来了。 狭窄的楼梯上一时挤满了打架、劝架和无辜被牵连的人,周外爷举着个鸡毛掸子却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外围干瞪眼。 阿汐到底是唱曲跳舞的小身板,哪里比得过李桂珍这样伺候过人的粗使嬷嬷,没几下便被一把薅住了头发,当即惨叫一声:“臭婆娘!还不松手?!”
李桂珍怎会轻易放过对方,当下五指发功、更加用力:“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害人精,看看今后还有哪个敢祸害我们老爷!”
阿汐只觉得头皮发紧,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秃,急得大喊:“邹思防不过是在我房里谈事,你要找就该去找熊炳南!”
李桂珍手下一停,当即明白了过来:“你说老爷来你这,是为了私下里和熊家人见面?”
“谁知道那熊炳南来献的什么殷勤!哼,自己家后院着火,还赖到别人头上来了......” 阿汐还在碎碎叨叨,李桂珍却松开了他,脸色铁青得吓人,对她带来的打手喝道:“走,去那熊家问个明白!”
这一幕闹剧总算落了幕,周外爷急着打扫战场吆五喝六,阿汐也跺着脚嚷嚷要请郎中,金豆儿趁乱将那地上的帕子捡了,一时竟也无人察觉。 随着李桂珍的离开,外院渐渐恢复了平静。 偏房里的四个人一时无话,许久伯劳才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现在怎么办?”
肖南回有些郁闷。谁能想到昨晚她情急之下的行为,竟引来了这么大的动静。 先前虽然口头答应了与钟离竟等人的合作,可到头来大家都还是各怀心思的。她先前一直想着,只需想办法医好邹思防,再让郝白从中挑唆引蛇出洞,等邹老爷将东西拿出来,她和伯劳便想法子偷龙转凤,定能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拿到手。 如今赵氏与熊氏之间闹起来,这事便无法低调进行了。更莫提那赵氏都找上门来,估计玉玺的事也瞒不住了,邹老爷一旦被救活自己就得抖落出来,到时候他们少不了还要过赵氏那一关。 想到这,肖南回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穆尔赫已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各方势力不可能一点行动都没有,可如今来看,整个城里风平浪静,似乎来寻玉的人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件东西,还在等一个人。 肖南回没有回答伯劳的问题,反而问出了另一个问题:“自打进了霍州,你们可有听过那瞿家人的消息?”
这话一问出来,伯劳便冲她使劲挤眼睛,那意思便是:是敌是友还不明朗,不要和对方说太多。 但她就是不信,钟离竟这么精明的人,就算她不说,对方知道的也一定不比她少。和这种人对盘,有时候藏着掖着倒不如坦诚相对。 果不其然,对方脸上并无犹疑之色,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未曾。”
这就奇怪了。请人鉴玉明明是个不宜声张的事,可消息却一早便飘出了霍州。如今磨磨蹭蹭等到各方人都赶了来,邹思防又病倒了,这玉显然就鉴不成了。除了月前那点消息,这瞿家人像是压根就没出现过一般。除非...... “你们说,这邀请瞿家人的消息,会不会是个圈套啊?”
停顿片刻,肖南回觉得自己的推断不是没有道理,“许是有人想将知晓玉玺之事的人一网打尽、通通杀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伯劳晃了晃脑袋:“你说这人会是谁?”
肖南回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是皇帝,也许......” “不可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丁未翔冷冷打断了。 她有些奇怪地望过去:“你怎么这么肯定?”
对方飞快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钟离竟,声音放缓、滴水不漏道:“天家若想追究此事,不会等到此时,早在当年便该有所行动。况且霍州本就人多眼杂,何必舍近求远将圈套设在这里?岂不是自找麻烦。”
肖南回边听边点点头,但仍对眼下形势心存疑惑。 那厢一直沉默的钟离竟倒是开了口:“何必无端猜测,不如寻个机会让大家都出来热闹一番,彼此瞧瞧都是些什么人。”
他说完便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肖南回莫名便由心底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对方接着说道。 “三日之后的朱明祭,姚公子可有把握参加?”
她不由得愣住:“朱明祭?参加朱明祭做什么?”
对方笑起来,眉眼间突然便有几分摄人心魄的锋芒:“夺玉玺。”
“你想让邹思防献出玉玺做祭品?”
肖南回有些不可思议。 且不说那邹老爷如何看重那“宝玉”,就算他勉强同意将玉献出来,可她又有几成把握能在祭典上拔得头筹?就算拔得头筹,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了脸,又能有几分把握带着那东西活着走出霍州地界? 想通了这些,她终于有些反应过来,生气说道:“你这是把我往刀尖上推。”
说罢又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丁未翔,“他的武功怕是不在我与伯劳之下,你怎地不让他上?”
“未翔身手有些特殊,上场便会教人认出来,反倒惹麻烦。”
对方说起推诿的话来理所当然,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此次事情变得如此棘手,多少也有姚公子的功劳。还请公子不要推辞,就当将功抵罪。”
这不止是要把她往刀尖上推,还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肖南回悲愤地看一眼伯劳。 她就觉得那蒙脸的帕子不靠谱,果然如今害她不浅。 想到朱明祭的比试内容,她还想最后挣扎一番:“你怎知我就靠得住?不怕我胜出之后拿着东西远走高飞?”
“你自然靠得住。”
肖南回有些愣怔地看着那个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 “这一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说罢,他的脸突然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唤了她的名字。 “肖南回,你说对吗?”